杨朝栋把苏昊等人带回播州城,依旧让他们在金钟客栈住下,并吩咐手下人要好生招待,不得限制苏昊等人的人身自由。交代完毕,他带着从何本澄等人那里收缴回来的那些纸面资料,来到了土司府,面见杨应龙。
“勘舆师?”杨应龙翻看着像天书一样的那些数据资料,犹豫不决。
“父王,孩儿仔细观察过了,这苏昊和他的手下,从说话的口音来看,确是江西人氏,而且从未到过四川。这董家湾有煤一事,孩儿在播州多年,也从未听人说起过,这苏昊却能未卜先知,道行深不可测,这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作伪的。”杨朝栋说道。
“嗯,以他这份本领,倒的确称得上是一个勘舆师。”杨应龙说道。
部属娄国在一旁说道:“千岁,据咱们在重庆的眼线回来禀报,说苏昊到重庆之后,与重庆卫联系频繁,而且他自己住店的时候也声称自己有个军中的百户头衔,对此人,咱们可不能掉以轻心啊。”
不等杨应龙说什么,杨朝栋先回答道:“此事我已经问过苏昊了,他说这个百户衔,是江西矿监李龙替他从江西都司要来的,甚至他那些徒弟都是以官兵士卒的名义编练的,目的是外出勘舆时多个方便。以晚辈之见,这个解释倒也合情合理。”
“嗯,可是,朝栋,你想过没有,若是这苏昊和他的手下,真是官兵派出的探子,怎么办呢?”杨应龙问道,“他们这样在播州到处走动,把播州的山川地理都探遍了,日后明军若来进剿,我们可就失了地利了。”
杨朝栋笑道:“父王过虑了。这播州开门见山,沟壑纵横,就算是苗寨里的土人,走出十里开外都会迷路,一群外乡人在山里转上几日,又能知道多少情况?我查过他们记录的东西,其中只有一些当地的略图,余下的都是父王手上所拿的这种仙符。这种略图早在几十年前,明军就已经绘制过了,他们拿的图,没准就是重庆卫提供给他们的呢。明军远来是客,如果拿着这样的地图在播州打仗,不相当于盲人骑瞎马吗?我军何惧之有。”
“这倒也是。”杨应龙被说动了。其实,不单在明朝,甚至早在唐、宋、元各朝,朝廷都曾派人在播州进行过测绘,把播州的主要关隘都绘制了图本,存于兵部。这些图本能够指示出播州的主要地理状况,但在具体作战时,效果还是非常有限的。
从杨氏父子的角度来看,就算苏昊所部真的是明军的斥候,允许他们这样在播州走一圈,威胁也不大。真到打仗之时,光靠几个斥候这样走马观花形成的印象,根本不足以支持主帅的决策。等高线地图这个概念,目前还没有传到杨氏父子的耳朵里,所以他们根本想象不出谁能够有本事把这里的山川地理详细地绘制出来。
相比之下,苏昊许下的大型丹砂矿,对杨氏父子却有极强的吸引力。他们私下养兵,花费了大量的钱财,财政上极其紧张。如果真的能够得到一个比万山矿还要大得多的丹砂矿,对于播州来说,无异于为虎添翼,为此而冒一些小小的风险,也是完全值得的。
“如果我们答应与苏昊合作,他想要如何做?”杨应龙向杨朝栋问道。
杨朝栋道:“他希望我们能够允许他的手下在播州全境进行勘舆,勘舆之时,我方的人员不得在场。”
“嗯,这也说得通,想必他们有自己的秘法,不愿意示之于人吧。”杨应龙应道。这就是所谓的“脑补”了,也就是自愿地替对方把各种理由都补充进去。
“勘舆所得的仙符,要送往重庆去判读。”杨朝栋继续说道。
“这是何故?”杨应龙道,“为什么不能在播州判读呢?”
杨朝栋道:“苏昊说了,判读这些仙符之时,需要有纯阴女子10名在一旁辅佐。这10名女子,现在就在重庆。”
“把她们接到播州来不就成了?”娄国在一旁献计道。
杨朝栋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杨应龙点点头:“也是,想必这苏昊也不敢把底牌都交到我们手上来。”
“父王圣明。”杨朝栋说道。其实他是向苏昊提出过这个要求的,但遭到了苏昊的反对。杨朝栋对于苏昊这一安排的理解,与杨应龙一样,那就是认为苏昊不想把自己的人都陷到播州来。想想看,如果苏昊自己到了播州,手下人又在播州做勘舆,最后10名辅助作法的女子也送过来了,万一杨氏父子翻脸不认账,苏昊岂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我们在重庆的眼线也禀报过了,苏昊此行确是带了10名女子。”娄国证实道。
“孩子也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判定苏昊不会真的是大明官兵。官兵岂有带着女子一同行军的道理?”杨朝栋说道。苏昊带着10名绣娘随军而行,的确是很让人迷惑的事情,将其解释为作法需要,倒是更为合理的一个说法。
“这样说来,苏昊也要回重庆去,才能作法推断了?”杨应龙问道。
杨朝栋道:“这倒不是,他说了,他的师兄陈观鱼也会推断一法,所以他自己可以留在播州,直到找到了丹砂矿方才离开。”
“嗯,既然他有这样的底气,那可以答应他的要求。”杨应龙下了决心。
“可是,后主,咱们在播州的各个军囤,可是万万不能被外人窥探的。苏昊要做勘舆,不会勘到我们的军囤吧?”娄国提醒道。
按照明廷确定给播州的编制,播州的军队只有一个卫,5600人。由于要承担平定周边大小土司叛乱,以及派兵协助明军进行戌边作战等原因,播州的军队规模被允许扩大到了三四万人。然而,这只是播州对外声称的军力而已,实际上,杨氏父子自己训练了大量的私兵,规模达到10万之多。这些私兵被藏在各个军囤之中,这些军囤位于深山里,外人是无法窥见的。
苏昊派出勘舆营进山测绘,杨应龙父子最担心的,就是这些军囤被勘舆营发现,从而泄露了他们的真正实力。
杨朝栋道:“此事我已经与苏昊谈过。我倒没有说军囤之事,只是说山中有些地方事关杨氏家族的地脉,外人不得擅入。这一点苏昊也接受了,说只要是不许去的地方,他们就绕道而行,绝不犯忌。”
“好,既是如此,那就允许他的人去做勘舆吧。能不能找到丹砂矿,关系我播州兴衰,朝栋啊,你要好生安抚那苏昊,让他尽心尽力去做。”杨应龙说道。
“孩子领旨。”杨朝栋应道。
有了杨应龙的首肯,被迫中断的勘舆作业又开始了。这一回,苏昊的勘舆营不再需要偷偷摸摸,而是有了合法的身份,可以正大光明地扛着三脚架出现在众人面前。播州下属的什么黄平安抚司、草塘安抚司、播州长官司、余庆长官司等衙门,都接到宣慰司的命令,要求他们为勘舆营的一切行动开放绿灯。这一变故,让坐镇在重庆的陈道也瞠目结舌。
“陈老道,你家苏天师到底答应了杨应龙什么条件,让杨应龙对他如此殷勤?”陈道对陈观鱼问道。
陈观鱼装模作样地念个道号,然后说道:“陈主事有所不知,我家少主答应了替杨应龙找到一个大型丹砂矿,是以杨应龙才动了心。”
“你家少主……我呸,陈老道,你还当真了!”陈道笑道,“我是说,苏昊这孩子,真的能找到一个丹砂矿?”
陈观鱼也媚笑道:“让陈主事笑话了,其实,在观鱼心里,还真是把苏百户当成少主了,他这番勘舆本领,若要开山立派,谁敢怀疑?”
“别吹牛了,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陈道斥道。
陈观鱼道:“以贫道之见,我家主人是有备而往,不会有闪失的。若非亲眼所见,贫道也不相信他能够随便一指,就找到那个董家湾煤矿的。”
“这倒是够邪门的事情。”陈道也服气了。他哪里知道苏昊凭借的是来自于后世的记忆,那个董家湾煤矿是苏昊曾经去过的,大致方位他肯定不会弄错。在明知地下有矿的情况下,他到现场观察一下岩层走势,指个矿位还不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照这样的速度,完成整个播州的地图测绘,还需要多长时间?”陈道又问道。
“此事就要问郝总旗了。”陈观鱼说道,他并没有跟苏昊学过测绘,所以对这项业务并不熟悉。
“以属下之见,大概再有一个月,就可以完成了。”郝彤向陈道报告道。
“嗯,很好。”陈道欣喜道,“有了这套地图,杨应龙如果敢生出事端,我们随时都可以收拾他了。”
“可是,陈主事,待到测绘完成之日,如何让苏百户平安脱身呢?”郝彤问道,“苏百户既然答应了替杨应龙找到一个丹砂矿,想必是胸有成竹的。但一旦把丹砂矿交给杨应龙,杨应龙难免不会翻脸不认人,到那时候,苏百户要想脱身,只怕就有些麻烦了,陈主事还是早做准备为好。”
陈道点点头道:“此言有理,待陈某想一个万全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