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学士,这罗山县的事情,你可知晓啊?”
汝宁府衙的大堂上,知府刘其昌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式,对苏昊问道。
“回刘知府,本官也是刚刚听说。”苏昊不卑不亢地应道,他知道,刘其昌现在是惶恐多于愤怒,因为李贽他们在搜查兴隆赌坊的时候,查出了不少对刘其昌及其爪牙不利的证据。在这个时候,刘其昌装出这副嘴脸,不外乎是要吓唬吓唬他,以便让他尽快收手。既然手里有足以让刘其昌胆怯的大牌,苏昊自然就不必慌忙了。
“苏学士,朝廷派你到汝宁来,是来查土地一事的,你怎么查到赌坊去了?就算要查,总还得与当地官府知会一声吧?这朝廷官员擅权干预地方政务,是有违法制的。”刘其昌给苏昊扣了一顶大帽子。
苏昊道:“刘知府此言差矣,罗山县之事,纯粹偶然,本官至今并未插手其中,何谈擅权二字?本官得到的消息是,罗山县兴隆赌坊的赌徒因为质疑荷官出千,与赌坊管事发生口角,进而演化为斗殴,并造成8人死于非命、百余人受伤的惨状。时恰逢本官麾下勘舆营一部路过,这才出手,及时制止了斗殴。
此事从头到尾,本官都没有参与,而本官的属下也只是尽一份维持地方太平的职责。刘知府差人唤本官前来时,本官还以为刘知府是要感谢本官,不料却是质疑本官所为有违法制,这从何说起呢?”
苏昊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说到最后一句时,简直就是为了恶心人了。打人一巴掌,还等着人感谢,不带这样欺负人的好不好?刘其昌听到此处,只觉一口气涌上心头,几欲吐血,却又找不出一句有份量的话来反驳苏昊。
原来,听闻兴隆赌坊出事之后,罗山知县谭以中便派出了衙役前去调查,结果发现兴隆赌坊被勘舆营士兵围了个水泄不通,任何人都不得出入。几次交涉,千总张云龙只以未得到上司命令为由,拒绝罗山县的人进入,所以谭以中也搞不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作为兴隆赌坊的保护伞,谭以中当然知道赌坊里很多事情是不能见光的,现在整个赌坊都被勘舆营封了,里面的账本、人员都被控制在勘舆营手里,最终会漏出多少破绽根本就无法预料。情急之下,谭以中只好差人骑着快马去向刘其昌报信,刘其昌得到消息之后紧急召见苏昊,但对于事情的前因后果却一无所知,所以才会被苏昊几句话噎得无话可说。
苏昊说赌坊的事情纯属偶然,这话刘其昌用脚后跟思考也知道是托辞。赌坊打架的时候,勘舆营近千人的一支部队正好就出现在旁边,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分明就是他们设下了局,然后借题发挥,封了赌坊。至于苏昊为什么要对一家赌坊下手,刘其昌自然也能够想得出原因,只是苏昊下手的目标之准,力度之大,让刘其昌暗暗有些心惊。
“如此说来,本府倒是误会苏学士了?”刘其昌说道。
苏昊道:“刘知府客气了,大家同朝为官,都是想着替朝廷分忧,替黎民谋利,有什么误会不误会的。”
你装,你继续装!刘其昌忍着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一些,说道:“苏学士,本府有一事不明,你麾下的军队,本府不是已经安排了营地,让他们驻扎在汝宁城外吗,怎么会跑到罗山县去了?”
这件事也是让刘其昌觉得郁闷的,这些天他派人盯紧了苏昊的一举一动,却没有去关注勘舆营的动向。近千人的一支军队跑到罗山县去,这是何等重大的事情,他这个知府却一无所知,也不知道下面的人是如何做情报工作的。如果早知道勘舆营的动向,他至少也可以叮嘱下面小心行事,不至于让勘舆营轻易得手吧?
其实这也只能怪刘其昌太过于自信,他从来没有想到军队还能够承担办案的任务。苏昊是把自己的队伍变成了工作队,而刘其昌还停留在大兵就是一群粗蛮丘八的思维定式上,所以根本就没有意识到需要去关注勘舆营的动向。
勘舆营大部早已离开营地,深入到各地农村去了。各州县的官吏也多少都知道一些这个情况,但谁也没觉得这个信息需要上报给知府。想想也是,下来办案的主官天天在汝宁城里喝酒行乐,几个大兵跑到乡下去,估计也就是寻欢作乐去了,这样的小屁事,需要拿去打扰知府大人吗?
听到刘其昌的抱怨,苏昊也在心里感慨刘其昌的后知后觉,他答道:“刘知府有所不知,本官此次汝宁之行,有两项职责。一项是奉户部的旨意,下来了解民生之事。另一项则是奉兵部的旨意,率勘舆营前来完成汝宁全府的地图测绘。要测绘地图,自然是要走遍汝宁全府的。”
“这么说,汝宁府的其他州县,你们也要去?”刘其昌问道。
事到如今,苏昊已经没必要再隐瞒了,他坦然地答道:“不是要去,而是已经去了。”
“已经去了!”刘其昌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本府如何不知?”
“此乃军机之事,不便向刘知府知会。”苏昊说道。
刘其昌突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原来在不知不觉之间,对方已经把触须伸进了汝宁全境,而自己却浑然不觉。这一次出事的是罗山县,谁知道什么时候其他县又会出同样的事情。这个苏昊到底是想干什么,难道真的憋着要把汝宁翻个底掉吗?
“苏学士,兴隆赌坊一事,多亏贵军鼎力相助,平息了事态。如今局面已经得到控制,是否可以请苏学士下一道命令,让贵部在罗山的军将把相关案犯移交给罗山县,以明正法度?”刘其昌决定不再和苏昊兜圈子,他要赶紧把罗山的事情解决掉,再给其他州县发一道密令,让各州县官吏对勘舆营严防死守,不能落一点把柄给对方。
苏昊摇摇头,说道:“刘知府,此事只怕有些关碍。”
“什么关碍?”刘其昌问道。
苏昊道:“据本官接到的报告,当时兴隆赌坊里赌徒和赌坊护卫们打成一片,我部为了尽快恢复秩序,动用了一些武力。现在赌坊的管事准备把脏水泼到我军头上,如果我军把疑犯如数移交给罗山县,只怕日后案犯翻供,我军反而要惹一身骚气。”
刘其昌道:“这怎么可能?在本府治下,怎么可能出现如此颠倒黑白之事?苏学士尽管放心,本府会叮嘱罗山县秉公执法,不管案犯如何翻供,都不会冤枉贵部的。”
苏昊嘿嘿一笑,道:“本官恰恰就是对罗山县不放心。刘知府请看,这是赌坊管事徐仁第的供词。”
说到这,苏昊从袖筒里掏出一份文书,早有衙役上前接过,递到了刘其昌的案子上。刘其昌接过文书,展开一看,赫然就是徐仁第写的一份供状,每一页上还有徐仁第按的指印。刘其昌敏感地发现,徐仁第按下的指印颜色不是一般的朱红,而是偏向暗红,刘其昌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血迹?”刘其昌向苏昊扬了扬那供状,说道。这是先发制人的意思,因为血迹有可能是用刑的结果,如果这份供状里面有些不太妥当的东西,刘其昌完全可以指责勘舆营滥施刑罚,说徐仁第是屈打成招。
苏昊笑道:“此事我已经问过送信的军士了,他们说徐掌柜身上的确浑身是血,不过那都是与赌徒斗殴的时候留下的伤痕。我部平息事态之后,已经对其进行了妥善的治疗,刘知府不必担忧。”
这斗殴斗得也够狠的,连掌柜都亲自出手了,刘其昌暗自诋毁道。但他也知道,苏昊这个说法是站得住脚的,这意味着未来如果重审此案,他将无法用徐仁第身上的伤来做文章。甚至苏昊的手下把徐仁第弄死了灭口,也可以栽一个“伤重不治”的理由,谁让现场曾经打过架呢?
更为让人恼火的是,由于勘舆营封锁了现场,到目前为止刘其昌这边甚至无法找到一个目击证人来说明当时到底有没有斗殴,以及斗殴的规模有多大,一切都只能接受苏昊这边的一面之辞。
徐仁第的供状写得不长,但其中却特别提到,罗山知县谭以中是他的表哥,二人关系极为密切。仅此一句,就足够堵住刘其昌的嘴了,勘舆营不愿把案子交给罗山县衙去审,原因是怕谭以中徇私,这个理由还不够充分吗?
至于说徐仁第为什么要供出这样一件事,其中的道理就不必细究了。徐仁第与谭以中之间的关系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他落到勘舆营手里,重刑之下,让他写什么供状还不是由着勘舆营定的?
“苏学士果然细致。”刘其昌道,“本府还不知道谭知县有这样一个表弟呢。”
“此事我们也是偶然得知。”苏昊道。
刘其昌道:“既是如此,那此案的确不宜交给罗山县去审。苏学士,你看我派杜同知去审此案,是否合适?”
“那就有劳杜同知了。”苏昊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