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下!”
邓奎对熊家兄弟怒目而视,大声地喝道。
“邓总旗,是他们……”熊民范战战兢兢地辩解道,刚才他一门心思都在米饭上了,没想过会有什么后果。如今见着军官,他才意识到此事不妙。不过,在众目睽睽之下,要让他马上跪下,他也还是有些抹不开面子的。
“跪下!”邓奎根本不听什么解释,他再次大声吼道。
“我……是他们……”
熊民范抬起手,想指一下那几位与他打架的人。邓奎已经等不及了,他伸出手,抓住熊民范的手腕,往上一抬,另一只手反手用力一抡,手背正拍在熊民范露出的软肋上。这一着可是搏击中的必杀技,熊民范诺大的个子,一下子就被打得岔了气,疼痛难耐,情不自禁地弯下腰去。
邓奎抬起腿在熊民范的膝弯里踹了一脚,熊民范膝盖一软,便不由自主地跪下了。
“哥!”熊民仰见哥哥挨了打,眼睛蓦然红了,他也不顾自己的战斗力还不及哥哥,张牙舞爪地便向邓奎扑来。结果是可想而知的,他还没有能够贴近邓奎,就被邓奎一脚踢翻在地,与哥哥滚在了一起。
“还有四个打架的,也都过来,跪下!”邓奎转过头看着旁边的人群。何本澄等四名参与打架的士卒哪里还敢犹豫,一个接一个地低着头走上前来,跪在邓奎的面前。
“是怎么回事?”郝彤也走过来了。他是和邓奎一起到的,但邓奎收拾几名士卒的时候,他没有出手,因为他知道,以邓奎的本事,对付六名没有经过军事训练的农家子弟,是不成问题的。
以何本澄为首,几名士卒颠三倒四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旁观者中有好事者还把熊家兄弟兜在小褂里的饭也呈上来了,这算是证据确凿的意思。
“他们说的,属实吗?”郝彤对熊家兄弟问道,这二人挨了邓奎的打,已经变得老实了,低着头跪在四名同伴的对面,不敢站起来。
“禀报总旗老爷,我兄弟俩用小褂装饭不假,可是,这是因为我兄弟俩忘了带碗的缘故。”熊民仰说道。
“没有带碗?我看你们是故意吧?”郝彤冷笑道,“别人都记得带碗,就你们兄弟不记得。就算不记得带碗,你们总记得带脑子吧?别人一碗装多少饭,你们这小褂里兜了多少饭?”
“这……总旗老爷,我看别人都是有多大的碗,就装多少饭,所以我们兄弟一下子没留神……装得稍微多了一点,请总旗老爷恕罪。”熊民仰装出一脸悔恨的样子说道,他已经感觉到,自己兄弟这件事做得有些过火了,惹下了大麻烦,现在只有装可怜、装天真,以求蒙混过关。
“你,去把苏百户请来。”郝彤随手指了一名军士,那名军士答应一声,飞跑着找苏昊去了。
苏昊实在是白天忙了一天,累着了,所以没有到膳堂去和士卒们一起吃饭,而是呆在自己的百户官衙里,和马玉等几名生员一边吃饭,一边商量未来给士卒们上课的事情。听说有士卒因为抢饭而打架,苏昊脑袋像有斗一样大,也顾不上摆百户的架子,一路小跑着就来到了膳堂。
听郝彤介绍完事情的经过之后,苏昊哭笑不得,他看了看包在小褂里的那将近有七八碗之多的米饭,摇了摇头,走到熊家兄弟面前,问道:“这些饭,是你们俩装的?”
“是。”熊民仰答道。
“我认识你们俩,你们俩是亲兄弟吧?”苏昊问道。
“是,谢百户老爷还记得。”熊民仰不失时机地拍了一记苏昊的马屁,不过他的脸上还是带着那副追悔莫及的表情,希望能够唤起苏昊的同情。
苏昊又问道:“你们装了这么多饭,能吃得完吗?”
熊民范抬起头来,瓮声瓮气地答道:“能,别说我们兄弟俩,如果饭够的话,我一个人都能够吃得下。”
苏昊寒了一个,他实在想象不出,一个人是如何能够吃得下比自己胃的体积还要大出几倍的食物的。看来,自己还真是低估了当年的人的饭量。
明代就经济发展水平而言,甚称历朝历代的最高峰,如果不考虑产品的科技含量,单就人均拥有的实物量产出而言,比同时代的欧洲也要强出几分。但即便如此,百姓也仅仅是能够达到低水平的温饱,大多数人肚子里都没什么油水,因此饭量的潜力是无穷的。
“那么,你们平时在家,也吃这么多吗?”苏昊又问道。
熊民范摇摇头:“如果平时在家也有这么多吃的,谁还来当兵啊。”
“我明白了。”苏昊点头道。
他回到郝彤身边,对郝彤问道:“郝总旗,依照军法,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置?”
郝彤道:“营中斗殴,依军法当鞭挞30。此事因熊家兄弟而起,起因是抢了袍泽的饭,这个……可否按抢夺财物论处?”
苏昊道:“如果按抢夺财物、引发斗殴来论处,当如何处置?”
“当斩!”郝彤毫不犹豫地答道。
“斩?”熊家兄弟一听,只觉得魂飞天外。熊民范当即就想跳起来,结果被熊民仰一把拉住。熊民仰知道,自己兄弟这点本事,在郝彤和邓奎手下根本走不了两个回合,此时反抗,只能死得更快。他看出苏昊是个白面书生,料想必是心慈手软之人,自己兄弟的性命,就取决于苏昊的一念之间了。
“百户老爷,饶命啊!”熊民仰向前爬了两步,眼泪鼻涕哗哗地流淌,“我兄弟二人只是往日饿极,今日见了这许多米饭,不该起了贪心,还请百户老爷念我兄弟无知,饶我们一命,我们兄弟日后定当做牛做马,报答百户老爷的善心。”
“这……”苏昊也支吾起来,他生于一个讲人道的时代,还真的无法适应古代这种把人命不当一回事的传统。在他看来,为了抢一碗饭,就要掉脑袋,这个处罚未免太重了一些。
“百户,军令严明,方可百战百胜。古人云,慈不掌兵,百户断不可因为一点善念,而荒废了军法。”郝彤沉着脸说道,也不知道他一个当兵出身的人,怎么会懂这么多成语的,也许是在邓子龙身边熏出来的吧。史书上记载,邓子龙也是文武双全之人,写得一手好诗的。
苏昊道:“军法当严,这是没错的。但对于这样一群刚入军营还不到一个时辰的农家子弟来说,犯个错就砍头,还是稍微有些过于严酷了。人非圣贤,孰能无错,还是应当给人一些改过自新的机会,郝总旗,你说呢?”
郝彤抱拳向苏昊行了个军礼,道:“苏百户宅心仁厚,卑职替熊家兄弟谢过苏百户不杀之恩。”
郝彤自然也不想随随便便就砍掉两个下属的脑袋,抢个饭的事情,毕竟比不得战场上临阵脱逃那样的大罪,为了一碗饭就砍人家的头,郝彤自己也是做不出来的。他之所以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其实也是想和苏昊唱个双簧,恶人由自己做,好人让苏昊去做,治军之道,从来都讲究宽严并济的。
听郝彤这样说了,熊家兄弟知道自己的脑袋算是保住了,而且这个恩情该记在苏昊的身上。他们俩就算戾气再甚,在这种情况下也不敢造次,只能磕头如啄米,口里连声地说道“谢不杀之恩”这样的话。
邓奎与郝彤也是同样的想法,他面上凶狠,但内心也还是一个农家子弟,不愿看着和自己一样的乡亲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掉了脑袋。见苏昊饶过了熊家兄弟的性命,他走上前来,行礼说道:“苏百户,这熊家兄弟死罪可免,活罪难恕。如何治其抢饭之罪,还请百户示下。”
苏昊道:“打架的六个人,不分彼此,一律鞭挞。念其初犯,又是初来乍到,不熟军规,先各打10鞭,余下的记在账上,日后再犯,一并处罚。”
“诺!”郝彤和邓奎同时答道。
苏昊又道:“熊家兄弟,不顾袍泽之义,抢夺饭食,依律当斩。同样念其无知,死罪免掉,罚其二人关禁闭三天,不许吃饭。”
“禁闭……”郝彤诧异道。
“军中没有禁闭一说吗?”苏昊也纳闷了,他想了想,说道:“就是找个黑屋子,把他们俩关起来,关三个整天,谁也不许和他们说话。以后营中谁犯了错,都依样处置。”
“诺!”郝彤应道,他想不出这能算是什么惩罚,不过既然主官这样说了,他也不便当众质疑,还是等到事后再和苏昊讨论吧。
“禁闭的时间,就从现在算起。”苏昊道,说完,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从旁边抄起一个不知什么人的碗,从熊家兄弟包起来的那一大包米饭中舀了半碗,搁在桌上,对熊家兄弟说道:
“饿饭的处罚,也从现在算起。不过,这之前,你们兄弟已经饿了几个时辰了,晚饭还没有吃。本百户可怜你们,特赏你们兄弟这一碗饭,你们一起吃吧,吃完之后,就去禁闭室饿36个时辰。”
“这……”熊家兄弟面面相觑,看着那半碗饭,谁也不肯伸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