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昊对于发生在宁夏城的这些事情一无所知,他照着兵部的命令,带着勘舆营晓行夜宿,这一日终于来到了宁夏城。他让邓奎带着军士们在城外扎营等候,自己带着几名亲兵,与陈道、徐光祖等人进了城,来到党馨的巡抚衙门。
“测绘?”
党馨在衙门大堂接见了苏昊一行,他接过陈道递过来的兵部公文,皱着眉头看了半天,也没明白这支名叫勘舆营的队伍是来干什么的。
陈道知道党馨是个纯粹的文官出身,对于打仗的事情一窍不通,而且在内心也极其瞧不起军人。他没有向党馨解释太多,只是说这是兵部的一个任务,请求巡抚给予方便。
党馨耐心听完了陈道的介绍,点点头道:“此事你们与镇守总兵商议即可,不过宁夏镇财力有限,你们那个什么营的薪饷,只能自己筹措了。”
“这是自然的。”陈道答应道。
“还有,要好生约束你们的士卒,不得骚扰百姓,违者本官定会严加惩处。”党馨虎着脸吩咐道。
“不敢不敢,我等一定对士卒严加约束。”陈道点头不迭。
接下来也没什么话可说了,众人向党馨行过礼,退出了大堂。一到外面,老兵徐光祖便撇着嘴骂道:“什么玩艺,朝廷怎么派了这么一个废物来巡抚宁夏。”
“徐叔慎言。”陈道赶紧拦住徐光祖,同时左顾右盼一番,生怕这些话被巡抚衙门的人听到。他无奈地对苏昊和徐光祖说道:“没办法,咱们到了这里,当然得跟巡抚打个招呼,好歹也是2000多人马来了,人吃马喂的,都得当地供给呢。”
“习惯了。”苏昊倒是无所谓,明朝这些官员的嘴脸,他也见得多了,党馨的官职比他们几个要高得多,能够见他们一面,这已经算是给兵部一个面子了。
“陈郎中,咱们下一步去哪?”苏昊问道。
“去镇守总兵府吧,见见总兵张继忠,让他给咱们安排一个住处。”陈道说道。
几个人正准备离开巡抚衙门,却见从一旁的公廨里走出来一个人,此人一见陈道,便满脸笑容地招呼道:“是陈郎中吗,我刚才在屋里看着就觉得像你。”
“是江中军啊,我还正打算去找你呢。”陈道乐呵呵地上前说道。
接下来,陈道便给众人做着介绍,这位江中军名叫江廷辅,原来是宁夏横城堡的守备,最近刚刚被调到宁夏城任中军坐营官。陈道是个交际极广之人,他与江廷辅过去也打过交道,所以互相认识。
“此间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个地方聊聊吧。”江廷辅对陈道说道。
陈道对江廷辅的意思心知肚明,他点点头道:“我等一路赶来,刚到宁夏城就来拜见巡抚大人,到现在还没吃饭呢。江中军可知这城中有何好一点的馆子,小弟做东,请江中军赏光如何。”
“你们远来是客,理应由我做东才是。”江廷辅笑着说道。
双方客套了一番,最终也没争出个所以然来。江廷辅在前面带路,众人离开巡抚衙门,来到了一座装璜不错的酒楼。江廷辅让小二给安排了一个僻静的雅间,又叫了几个颇有当地特色的菜肴和好酒,然后便把小二给打发走了。
酒桌上开场的各种应酬自不必说了,众人喝过几轮之后,陈道把话头引入了正题:“成章兄,我等这次到宁夏来,可全都是因为你的缘故啊。”
成章是江廷辅的字,听到陈道的话,他向众人拱了拱手,说道:“罪过,罪过,想不到就因为我给兵部写的密函,竟劳动各位千里迢迢到这塞外边城来了。”
“密函?这是怎么回事?”苏昊向陈道问道。
陈道一指江廷辅,道:“这事还是让江中军来解释吧。”
江廷辅道:“希望我只是杞人忧天吧,以鄙人的愚见,这宁夏城危在旦夕啊。”
“不会吧?”苏昊瞪大了眼睛,“我们刚才见党巡抚,怎么没见他说起什么事啊。还有,陈郎中,你让我们来宁夏城的时候,可没说过有什么危险啊。”
陈道也知道自己做事不地道,他把苏昊的勘舆营骗到宁夏来,有些事迟早都是要向苏昊明言的,现在也是趁着江廷辅在场,正好把事情给挑开。他说道:“改之勿怪,此前我没把事情说清楚,主要也是因为有些事只是大家的猜疑,不便乱说。江中军不也说了吗,希望只是他的杞人忧天。不过,兵部这一次安排勘舆营先到宁夏镇,也的确有未雨绸缪之意。”
“江中军,你说宁夏城危在旦夕,莫非是鞑靼人有意进犯?”苏昊对江廷辅问道。
江廷辅摇头道:“若是鞑靼人进犯,以宁夏镇这几卫兵马,完全能够挡得住,何劳兵部再操心。我担心的,是宁夏镇的内乱。”
“内乱,什么意思?”苏昊有些懵。
“这么说吧,这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陈道说道,“宁夏镇有几卫兵马,其中实力最强的是宁夏卫。宁夏卫的都指挥使叫哱承恩,其父哱拜,是投降大明的鞑靼人……我这样说,改之你明白了吗?”
“我晕,你们的意思,不会是说这个什么哱拜要叛乱吧?”苏昊有些听明白了。
“还没发生的事,谁也不敢乱说。哱拜归降朝廷已经有三十多年时间,战功赫赫,平白无故还真不能说他要叛乱。前些日子,江中军给兵部上了一份密函,说了哱拜的一些异动,引发了兵部的警惕,所以王尚书才决定调勘舆营到宁夏镇来,也是以防不测的意思。”陈道解释道。
哱拜在宁夏城经营多年,根基稳固之后,便逐渐变得嚣张起来。他除了控制住宁夏卫的一卫兵马之外,还广泛招揽游侠地痞,组成自己的私兵,称为“苍头军”。苍头军的战斗力极强,远远超过了宁夏镇其他几卫兵马的实力,这让宁夏镇的有识之士十分担忧。
江廷辅身为坐营官,对于宁夏镇的情况看得十分清楚。他知道哱拜是个有野心的人,而新任巡抚党馨又过于自负,与哱拜不断发生摩擦,矛盾日益尖锐。江廷辅担心万一党馨与哱拜的冲突激化,会导致哱拜铤而走险,扯旗叛乱,因此便向兵部写了一份密函,请兵部关注此事。
这份密函送到兵部尚书王一鹗的手里,王一鹗却犯了难。陕西都司和宁夏巡抚都没有报告哱拜可能叛乱的事情,御史周弘和甚至还说哱家军可堪重用。在这种情况下,兵部如果对哱拜采取行动,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在朝廷那些腐儒那里就根本通不过。但要说听之任之,静观其变,却又不行,因为宁夏这个地方地处边关,万一有事,鞑靼部落就会趁虚而入,威胁西北安全。
情急无奈之下,王一鹗想到了苏昊手里的勘舆营。勘舆营在淮安力挫倭寇之后,兵部将勘舆营改编成了营兵建制,又专门交代苏昊要加强勘舆营在火器方面的训练,以图将勘舆营作为一支运用火器作战的试点部队。如今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年多,勘舆营在火器运用方面已经取得了一定的成效。王一鹗决定把这支部队派到宁夏镇去,万一宁夏镇真的出现了不可收拾的场面,说不定勘舆营还能周旋一阵,为兵部赢得调兵平叛的时间。
调勘舆营到宁夏镇,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能够瞒天过海。勘舆营是一支测绘部队,王一鹗以绘制地图的名义把这支部队调过去,谁也不好说什么。如果调其他的队伍到宁夏镇去,只怕就会打草惊蛇,反而坏事。
在苏昊面前,陈道自然不能把话说得太明白,因为有些事情属于兵部高层的决策,不便明示。不过,苏昊和徐光祖也都是聪明人,陈道稍稍点出问题的关键,他们就想清楚了。苏昊苦笑着说道:“陈郎中啊,这么大的事情,你就不能提前给小弟透个风吗?你们想以防不测,就不怕我这勘舆营有什么不测?”
“呃呃……”陈道尴尬地笑了笑,说道,“不会的,其实这一路上我都在打听宁夏镇的消息,这不是哱拜还没什么举动吗?”
徐光祖对于这个情况倒不觉得意外,哱拜这个人,他过去也是听说过的,江廷辅说哱拜有可能会叛乱,徐光祖对此也有几分相信。明军中来自于蒙古的降将降卒不少,遇到事情的时候,有些降将降卒就会叛逃,这种事并不新鲜了。作为一名老兵,徐光祖想得更多的,是具体的作战问题。他对众人说道:
“既然是这样,那么勘舆营驻扎在宁夏镇,就不合适了。宁夏镇是在哱拜的控制之下,谁也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向我们发难。江中军,你久在宁夏,你觉得我部驻扎在哪里比较合适?”
江廷辅想了想,说道:“徐千总说得对,勘舆营若是住在宁夏城中,万一哱拜要起事,勘舆营难免会措手不及。我考虑了一下,不如请苏将军率部移师北路的平虏所,那里距宁夏城有120里,远近合适,苏将军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