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萧家的路,金姨妈和陈月娇她们娘儿俩最熟悉了。
萧家大宅庭院深深,里面那种三进的院子有好几个,还有两进、一进的跨院、偏院无数。
萧泰及他们虽然和大房萧士及分了家,但是杜恒霜和萧士及也没有要求他们一定搬离萧家大宅,而是在大宅靠西南的地方建了一座围墙,将墙那边一个三进院子,和两个一进的跨院,以及后花园的一部分,都圈给萧泰及他们二房居住。
两房人的钱物都分开了,就是住的近一些,也是为了龙香叶。
萧泰及是她最心爱的小儿子,住在一起也是为了萧士及的补偿心理。
杜恒霜没有反对,对她来说,只要不在一个家住着,住近点没关系。再说,龙香叶还活着,他们就强行分家,如果还赶萧泰及他们走,外面的闲话就更难听了,她不想让人说得太离谱。
所以这一次她对陈月娇她们下狠手,也防备了陈月娇她们会重新投奔萧泰及和关芸莲。
早前两天,杜恒霜就将关芸莲叫过去说道:“你们住的是我们大房的宅子。你们二房的铺子、田产、宅子和银子早就分给你们了。以前没让你们搬走,是想着到底是一家人,再说婆母也想跟自己的儿子住的近一些。你们要记住,你们在这里住着,是客人。客随主人便,你们既然不是主人,就没资格留宿别的客人。所以你们想收留别人,一定要我们同意方可。如果不跟我们说清楚,擅自留客居住,我就不客气了,你们一家都得搬走。——你想做人情,请去你自己家里做,不要慷别人之慨,拿别人的房子做人情。”
杜恒霜的话,听得关芸莲莫名其妙,不知道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她也是明白的。
关芸莲当时只是皮笑肉不笑地道了一声“知道了”。她还等着自己的表妹攀上太子那棵大树,她才好大树底下好乘凉呢。到时候,大房算什么?就连大爷,见到她表妹,说不定都要恭恭敬敬行礼。
她回去将这件事当笑话对萧泰及说了。
萧泰及没有说什么,心思早不在关芸莲身上了。
他现在听从诸素素的医嘱,每天吃药,同时禁房事,身子确实有很大的起色。
他前些日子留宿表妹龙家,对于派来伺候他的几个美貌丫鬟不假辞色,居然让他入了舅母的眼。
他的舅母,就是龙香叶亲兄弟的妻子,也是清河崔家的旁支嫡女,当然,现在他舅母的外家,已经是清河崔家的嫡宗了,眼界自然也高了许多。最近在给她的嫡长女龙淑芝相看姑爷,不由拿萧泰及当了样板。
生得俊美,又不好女色,家世比龙家要强,又有个能干的哥哥,家里豪富,听说就算分了家,但还是在一个家里住着。只有两兄弟,其实分家都是分给外人看的。只可惜,他已经有了妻子……
舅舅对他当然非常满意,也只埋怨姐姐太着急,给外甥找了这么一门不怎么样的亲事。
龙淑芝的爹娘都对萧泰及另眼相看,萧泰及的一颗心就更是偏到龙淑芝身上去了。
关芸莲跟他说起陈月娇的事,他才恍然关芸莲还有这样个强有力的后盾,不由又踌躇起来。
“二爷,你说大嫂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关芸莲曾经问过萧泰及。
萧泰及敷衍道:“你管她是什么意思?大嫂怎么说,你就怎么听就是了,难道还要跟她别苗头?”
关芸莲轻哼一声:“我倒是想呢,可惜现在还不到时候。”
没过两天,关芸莲就发现自己永远等不到这一天了。
因为陈月娇和金姨妈找上门,求他们收留。
“出了什么事?大嫂不是送你们一所宅子吗?宅子呢?卖了?”关芸莲很是好奇地问道。
陈月娇苦笑:“大少奶奶好大的威风,今早派人将宅子要回去了。”
“什么?!”关芸莲提高声调,一下子站了起来,拍着桌子怒道:“岂有此理!哪有送出去的东西再要回去的道理?房契呢?她不是给了你们房契吗?”
金姨妈哎哟一声,拉着关芸莲的手直诉苦:“你们大少奶奶嘴甜心苦,害得我们好惨。还说房契,原来房契上根本就不是我的名字,我们拿着有什么用?就算去衙门打官司都说不过她……”
关芸莲顿时警惕起来。他们现在住的房子,不仅不是他们二房的名字,就连房契都没有。
杜恒霜如果想赶他们走,就是派个婆子吩咐一声的事……
原来那一天,杜恒霜找她说话,是应在这里。
杜恒霜不想她再收留陈月娇和金姨妈!
真是打的好算盘!
关芸莲义薄云天地拍着胸脯:“她实在太过份了。打量人人跟她一样薄情呢。没关系,你们没房子了,不是还有太子和太子妃吗?以他们的权势,随便给你们送一座和萧家一样的大宅子也是容易的。”
陈月娇更加尴尬,却敏锐地感觉到关芸莲的变化,知道有些不妥,想赶紧拦住关芸莲的话头,却被金姨妈伤心地先说了出来:“别提了,太子和太子妃那样的人,怎么会管我们?如今他们不知去哪里了,我们找不到他们的人。”
“啊?”关芸莲顿时踌躇起来,声音都小了下去:“太子、太子妃不与你们出头吗?”
陈月娇在后面拉着金姨妈的衣襟。
金姨妈沉浸在震惊当中,没有感觉到陈月娇的提醒,自顾自地道:“他们不管我们了……”
原来是没了太子、太子妃做靠山,所以大嫂才敢把他们赶出去,也才叮嘱自己不要收留她们。
说不定是她们惹着太子、太子妃了,大嫂担心惹祸上身,才将她们赶出去,同时提醒自己的?
关芸莲心思转了转,觉得自己是发现了真相,一时也畏缩起来。
“……这个,姨妈,表妹,我也没法子。大嫂说了,我们也是客居,我们要收留客人,要得到她的许可才行。你们既然是被大嫂赶出去的,我再收留你们,就是跟大嫂对着干了,我实在是不能啊。你们要知道,她能赶你们走,也能赶我们走。”关芸莲滑头地将责任都推到杜恒霜身上。
金姨妈大惊,忙道:“怎么可能赶你们走?二爷是老夫人的亲生儿子,她一个做媳妇的,怎么敢忤逆婆母?老夫人发个狠,休了她都是有的。”
关芸莲忙堵住金姨妈的嘴,一阵风似地将她们娘儿俩撮到大门口,扬着帕子道:“姨妈,您老人家就别给我招祸了。我还想多活几年。您这几年,在我们萧家也篓了不少好东西,您就别藏着掖着,赶紧拿去换点银子,买个小院子住吧。等太子、太子妃回来了,我再寻你们说话。”说着,将脚缩回大门里面。
守门的婆子当着金姨妈和陈月娇的面,将大门哐当一声关上。
金姨妈瞪着朱红的大门,愣了许久,才哇的一声哭起来:“我们这可怎么办啊?”
陈月娇也呆了许久,才扶着金姨妈的胳膊道:“娘,咱们赶紧去找个地方先住下来吧。等安置好了,我再去给太子妃送信。”
金姨妈忍着泪,和陈月娇转身走了。
她们身上没有多少现银。但是确如关芸莲所说,她们在萧家这几年,半赏半昧,还是篓了不少好东西。
光她们包袱里一个千峰翠色的秘窑瓷杯,拿到当铺就可能当百八十两银子。
两人合计了一下,就由金姨妈出面,装作是大户人家的仆妇,拿着杯子去当铺当。
大户人家都有后台,当铺不敢欺压得太狠,果然给她们当了一百五十两银子,十年活当。十年后不赎取,就是死当了。
拿着银子,陈月娇不肯去最便宜的南城,而是在和萧家一个地段的东城,以十两银子一个月的价钱,租了一个院子。
她们一百五十两银子,也只够过一年。
金姨妈到底也是过过几天苦日子的人。这几年在萧家养尊处优,享受惯了,一时不习惯而已。
如今被打回原形,她哭了几天,也缓过劲来,跟陈月娇道:“娇儿,咱们不能坐吃山空。其实这一百五十两银子,我再当几样首饰,凑个八百两,也能去南城买个小院子住,总好过在这里租人家的房子。”
陈月娇却执意不去南城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住。
她的目标是萧士及。她要是离了东城,就离萧士及越来越远了。
“娘,我想过了,咱们熬过这一年就好了。租房子一年一百二十两,我们还剩三十两,够吃喝。如果不想用这三十两,我们可以去做针线活卖。”陈月娇打定主意,这一年内,她一定要将杜恒霜拉下马。
金姨妈觉得不妥,哭劝好久,陈月娇都咬牙不同意。
“唉,你这孩子,你以为针线活真的好卖啊?你不知道,那些绣房里面的绣娘,不到三十岁,眼睛都半瞎了。”金姨妈唠唠叨叨,和陈月娇开始做针线寄卖。
陈月娇本来想得不错。她的针线活儿确实是一绝。不管是“杜蘅”,还是“陈月娇”,上一世的时候,针线活儿都是好手。萧士及的贴身小衣、鞋袜,都不假他人之手。开始是“杜蘅”给他做,后来是“陈月娇”,萧士及曾经表示过穿的很舒服……
这一世那个鸠占雀巢的杜恒霜,针线活儿跟自己比起来,实在差的太远了。
陈月娇想起这事儿,就有些伤心。
那个狠心的负心郎,什么时候才会发现那个“杜恒霜”,根本就不是他上一世的妻子……
她要不要去揭穿杜恒霜呢?
陈月娇仔细想着,又摇摇头。
就像杜恒霜怀疑她跟“换魂”的谣言有关一样,她也拿不出任何证据。
萧士及绝对不会就听了她一句话,就对杜恒霜产生怀疑的。
再说,上一世的事情,这个萧士及又没有经历过。
难道自己还真的要再等十年,才等到萧士及发现这个“杜恒霜”是假的?
陈月娇想到这里,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是她下意识不许自己再想下去。
她都重生了,胜利不属于她,还会属于谁?
陈月娇安安静静地在这里住下。
杜恒霜也知道了陈月娇她们娘儿俩上门,被关芸莲赶出去的事,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
所以就算知道陈月娇她们在东城租了院子,打算靠针线活儿养家的事,杜恒霜也没有放在心上。她只吩咐萧、杜两家的铺子,不许收陈月娇的针线活儿就行了。
时光倏倏,很快又到了腊月。
永昌二年的腊月,大雪下得格外频繁。
陈月娇看着自己肿成胡萝卜的手指头,还有做了半年针线活儿,才换到的五百文钱,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