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素素连忙托住杜恒霜的身子,立即在她额头探了探。
还好还好,还没有发烧……
诸素素心里虽然怦怦直跳,面上却是做出又好气又好笑的样子,对着二房院子里惴惴不安的下人道:“你们大少奶奶真是吓着了。这几天忙着抓周礼的事,昨晚又一夜没睡,刚刚知道这边没事了,心一松,就睡过去了。你们瞧,一脸倦意呢……”
二房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长舒一口气,有些人还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她们二房的女主人刚刚去世,可不能大房的女主人就接着出篓子。
要知道她们萧家大房的男主人萧都尉大人,如今还在北方鏖战,大房的两个小主子,还不到一岁。
现在整个萧家的担子,都落在杜恒霜一个人身上了。
“去外面抬个躺椅过来,再拿一床毯子,给大少奶奶盖上,我送她过去歇息,这边的事,叫你们二爷过来管总。——对了,你们二爷呢?”诸素素现在才想起来二房的萧泰及。他昨天晚上好像根本没有看见人影儿。
萧泰及的姨娘春云和两个通房从屋檐底下蹭出来,对诸素素喃喃地道:“二爷这阵子总在外书房歇息,很少回内院。”
“哦?”诸素素拖长音调,扫了她们一眼:“这是为何?”
春云福了一福,陪笑道:“说是诸郎中说的,在吃药呢,不能老在内院厮混。”
诸素素想了想,好像自己是说过这话,便打个哈哈:“哦,原来是这样啊,倒也听话。不过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还能计较这些?赶紧地派人去把二爷叫回来,让他拿主意。他媳妇去世了,他总得过来操办丧事。”
“对了,你们还要继续在这个院子里待着,不要出去,等你们二少奶奶过了头七,才能出去行走,听见没有?”鼠疫的潜伏期最长是七天,所以最保险的情况,是七天之后,确认她们真的没问题,才放她们出去。诸素素这样说,其实是说过在二房院门外守着的那些五大三粗的婆子听的。
这些婆子是外院大总管萧义派来的人,只听萧义调遣。内院除了杜恒霜的话,她们谁都不听,龙香叶都指使不了她们,是萧士及出征之前特意给杜恒霜留下的帮手。平时放在外院,关键时刻再调到内院听差,保证杜恒霜对萧家有绝对的控制权。
外面的婆子齐声应了,声势浩大,听得二房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一哆嗦。
萧泰及一大早就出去了,到傍晚才回来,一回来就接到消息,说关芸莲死了,让他回内院主持丧事。
萧泰及一听就愣了。——死了?这么快?昨天才发病,今儿怎么就死了?龙淑芝明明跟他说,关芸莲这一次生病,总得病个一两年。他再配合一下,不给她延医问药,她才有可能慢慢地不着痕迹地被拖死……
死得这么快,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几乎像是被谋杀一样。
官府会不会找他的麻烦?
一阵寒意从他脊背后头升起来,一直沁入他的心头,又罩上他的面庞。
他满脸阴霾,一个人坐在外书房,久久没有出声。
回报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低头躬腰站在他面前,也不敢看他的脸色。
无论是谁,突然听见自己妻子死了,都不会有好心情吧?——哪怕他不喜欢她,甚至恨她,死亡总不是一件让人轻松的事。
萧泰及一点高兴的心情都没有。
他一直坐到屋里漆黑一片,才哑着嗓子道:“知道了。去大嫂那边回报了没有?”
那人才连忙道:“二爷,大少奶奶从昨天就一直待在咱们二房的内院里主持大局,今儿快傍晚了才走。听说实在太累了,当着院子里的人就晕了过去。是诸郎中命人抬了躺椅过来,抬回大房去的。诸郎中说,二爷是二房的人,理应回来主持丧礼。”
萧泰及眼前一亮,双眸里似有火星迸出,但那光芒转瞬即逝,回话的人以为自己眼花了,忙眨了眨眼,又垂下脑袋。
萧泰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负着手在屋里走了两步,吩咐道:“去帐房支银子,买白孝布,布置灵堂。二少奶奶无子而丧,没有人捧丧盆。这样吧,我去大房求求大嫂,求她让两个侄儿侄女给芸莲披一披孝布吧。另外,再去外面找两个哭孝的孝子回来,等出殡的时候好摔丧盆。”
那人应了,从萧泰及手里接过二房的对牌,自去忙碌。
萧泰及精神一振,起身换了一身素色苎麻丝袍,洗干净头脸,没有回自己的内院去见关芸莲最后一面,反而先拐去了大房的院子。
萧义着了人守在大房和二房相邻的院墙处,不许任何二房的人进出。
萧泰及只好出了自家大门,绕远路从大房的大门口进去。
萧义弄明白萧泰及连他自己家的后院都没有回去过,才放他进来。
萧泰及满脸悲戚,对萧义道:“萧义,听说大嫂为了我家的事,累得晕过去了,我想去探望探望,亲自向大嫂表示感谢。”
萧义看了萧泰及一眼,点头道:“二爷有心了,不过大少奶奶刚刚睡着,二爷去了也见不着,还是先回去料理二少奶奶的丧事吧。”
萧泰及“哦”了一声,没有继续坚持,又道:“那就麻烦萧大总管帮我转告一下,我去跟娘说一声。你也知道,娘一向疼芸莲,她突然撒手去了,我担心娘知道这件事,会伤心过度。”
萧义没有拦着萧泰及去看龙香叶,便在前面带路道:“二爷有孝心,是我们下人的福气。二爷这边请。”亲自带了萧泰及去见龙香叶。
龙香叶吃过晚饭,正在院子里坐着看夜景消食。
虽然天黑了,但是她的院子回廊下隔几步就吊着一盏宫灯,亮如白昼。
只是天气开始炎热,晚上出来的各种飞虫多了起来,看见光亮就往上扑。
好几个丫鬟在龙香身边摇着大芭蕉扇,驱赶蚊虫。
萧泰及走进来,一下子扑通一声跪在龙香叶面前,将头埋在龙香叶的腿上,泣不成声地道:“娘!芸莲她……她……她……突然得暴病死了!”
“啥?!”龙香叶惊得一哆嗦:“你说什么?好端端地,怎么突然就死了?什么病啊?死得这么快?”
萧泰及摇摇头:“具体情况我不知道。我昨儿没有回内院,今天一大早就去外面的铺子,刚刚才回来没多久,就有下人过来回报,说芸莲死了,让我回去主持丧事。我……我……我又不是知客先生,哪里懂这些东西。娘,我该怎么办啊?内院没人,明日吊唁的堂客们来了,谁来做主招待她们?”
龙香叶想起昨天还来她这里请安的关芸莲,也忍不住落下泪来,抚着萧泰及的头,哽咽着道:“这孩子撞了什么邪,怎么就突然死了呢?——素素呢?你们有没有请素素给她瞧过?”
萧泰及点点头:“诸郎中一直在呢,是她说芸莲得急病死了。”
龙香叶哭了一场,心里好受些,站起来道:“扶我去给芸莲上柱香吧。”
萧泰及不肯,在龙香叶耳边轻声道:“娘,那边才刚咽气,不干净。您就不要过去了,等头七过了,再去送送她吧。”
龙香叶瞪了他一眼,斥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芸莲走了,我现在去看看她怎么了?她是我亲自选中的,平日里又孝顺听话,只是可怜,还没个孩子,就这样去了,我一定要去看看她。”
萧泰及也流下泪来:“娘,我正想求大嫂帮个忙,让两个侄儿侄女帮芸莲披一披孝布意思意思,也让她有个送终的人,别去了地下,被人欺负。”
龙香叶想起来两个孙子孙女马上要满周岁了,还有一个声势浩大的抓周礼正在筹备中。
现在关芸莲一死,也不知道这抓周礼还会不会举行。
“按理说,已经分家了,二房有丧事,不会影响到大房。”龙香叶自言自语地道,又慢慢坐了下来,看了萧泰及一眼:“两个孩子还不到周岁,怎么去披孝布?”还是有些犹豫。
萧泰及忙道:“哪里真的让他们去做什么?就是被婆子抱着,做个样子就行了。”
龙香叶想了想,点头道:“使得。这件事,是你大嫂能为芸莲做的最后一件事,她必不会推辞的。——你去跟她说一声吧,就说是我说的,芸莲无后,让两个侄儿侄女给她披一披孝布,送她一程,也是应有之意。”
萧泰及拿帕子抹了一把眼泪,声音分外粗重:“娘,大嫂未必肯。我刚才去求见大嫂,大嫂避而不见……”
“哦,还有这回事?”龙香叶又站了起来:“我先去看看芸莲,再去跟你大嫂说话。”说着,执意要去二房的院子看关芸莲。
萧泰及拽着龙香叶的胳膊,急道:“娘,都已经封了棺了,娘去也白搭。”
“封棺?!”龙香叶又愣了:“这不是才咽气,怎么就封了棺?”
照理说,也要头七过了,才封棺。
萧泰及便四下看了看。
龙香叶挥手让自己的丫鬟婆子退下,说道:“你有什么话?”
萧泰及就道:“娘,听说诸郎中从昨天就一直留在我的院子,照看芸莲。还有大嫂,也一起等在那里。诸郎中和大嫂一个在里面,一个在外面,将我的院子把持得死死的,然后诸郎中就对外面说,芸莲死了。——您说,这中间,到底有没有什么问题?”
龙香叶抿紧唇,琢磨一会儿,摇头道:“你别想多了。你们二房有什么东西值得让你大嫂做这番手脚?又是分了家的,你们远远不如大房,她吃饱了撑得才去二房兴风作浪。——不是,绝对跟她没有关系。”
萧泰及做出一脸困惑的样子点点头:“娘说的对,是我想左了。我只是不知道大嫂为何对我避而不见,一时就钻了牛角尖。”
龙香叶便道:“你想知道你大嫂为何对你避而不见,咱们一起去问问她就行了。”说着,带着萧泰及往正院那边去了。
来到正院门口,就被两个婆子拦住了。
“我要去见我大儿媳妇,你们也敢拦?”龙香叶气得提高了声调:“又不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有什么好遮着掩着的?!”
外面守门的婆子寸步不让,皮笑肉不笑地道:“老夫人息怒。大少奶奶吩咐下来,我们不敢不从。除非大少奶奶亲自发话,我们不能放任何人进去。”
龙香叶狐疑起来,探头看看正院里面,却被影壁挡住视线。
里面的院子黑灯瞎火,竟是还没有掌灯。
“杜恒霜!杜恒霜!你出来见我!”龙香叶心一横,居然在院门口大声叫喊起来。
两个婆子没料到龙香叶居然使出这样无赖的手段,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若是一般的下人,她们俩肯定就动手了。
可是龙香叶是这个家的老封君,她又没有执意要进去,只是在门外叫喊。
这样的老封君,她们着实没有见过。
龙香叶的声音划破夜空,高亢刺耳,一直传到正院的上房里面。
诸素素在里屋严密观察着杜恒霜的症状,不许任何人进去。
知画寸步不离地守着两个孩子。
知数管着小厨房,不许任何厨娘以外的人进出。
欧养娘就在上房坐镇,管着大房内院的一众婆子丫鬟。
听见龙香叶在外面叫喊的声音,欧养娘怒从心头起。
她本是杜家花大价钱请来,专门调教杜恒霜内宅事宜的。
对于龙香叶这样的人,她从来没有放在眼里。对她来说,只要把握了内院的大权,对龙香叶视而不见就行了。龙香叶那点咯应人的本事,还不值得她着急上火。
而萧士及对杜恒霜,不仅把内院交给她,甚至把外院,把他所有的身家都交到杜恒霜手里。
这样的夫君,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
欧养娘非常明白凡事留一线的道理。
既然萧士及这样识做,她也就鼓励杜恒霜对龙香叶要多忍耐一些。
反正龙香叶越是对杜恒霜挑剔,萧士及的心就越是偏到杜恒霜这边。
所谓婆媳关系如战场,如果儿子有了偏向,这一场婆媳关系的仗,不用打就胜负已分了。
可是今日杜恒霜人事不醒地被从二房院子里抬回来,欧养娘才第一次觉得事情严重了。
心神不宁地在上房坐着,就听见了龙香叶的叫喊。
她本待不理,可是龙香叶越说越离谱,欧养娘涵养这么好的人也受不了了。
为了你的小儿媳妇,我们大小姐都累病了,居然还在这里指责大小姐“居心叵测”!
欧养娘心里一怒,就不肯认杜恒霜是萧家的大儿媳妇。
在她心里,杜恒霜永远是她的大小姐,是她要护着的人。
她以前让杜恒霜忍耐,是因为那忍耐可以得到更大的好处。
如今什么好处都没得到,还差点把命折进去了,还忍耐个屁啊?!
欧养娘禁不住在心里爆了一句粗口。
她沉着脸走出去,来到门口,对着正在高声叫喊的龙香叶啪啪啪啪径直抽了几个耳光,直接将她打晕在地上。
欧养娘这一手扇耳光的绝技,从来没有在人前显露过。
这是欧阳家的不传之秘,用手掌的什么部位打,打在对方脸上哪个部位,才能达到最大的效果,都是有讲究的。
龙香叶在地上如滚地葫芦一般滚了几圈,在萧泰及脚边停下。
萧泰及大惊,忙半跪下来,推搡着龙香叶的身体哭喊道:“娘……娘……你怎么啦?”又扬起头,恶狠狠盯着欧养娘道:“你个贱婢!竟然敢打我娘!——你以下犯上,我要送你去衙门见官!”
按照大齐律例,奴欺主是十不赦的大罪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