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飘摇,恶狼定身。
狼举头,幽黄眼珠再不似先前那样寻找机会,而是直直望来、盯住苏景双眸。
一眼凶狠凝望,恶狼的破敌办法:苏景的身势稳当,从头到脚守御得无懈可击,“五万狼”寻不出破绽,便要刺出一个破绽。
五万蛮狼不止力量共聚一身,气势也凝结一起,狼的目光如刀锋锐,直刺。莫说苏景不过第七境的修家,就是元神之辈被这狼眸蓄势一盯也会双目剧痛,忍不住的眨眼,只消一痛、一眨,再完美的身势也会露出间隙。
苏景也不例外,突然被狼子盯住,他眨了下眼睛。
薄衣王知晓蛮狼的对敌手段,一见苏景眨眼,老鬼手捻长髯,眼中笑意实在。可出乎意料的,五万狼未动!
准确说,应该是欲动、提势、凝力,只是最终却未发难。
攻敌良机如白驹过隙,“五万狼”怎会放过?只因苏景眨眼、阖目一瞬,“五万狼”忽然觉得:天黑了。
天又为何会黑?日落西山、阳光泯灭。
身边三尸、外阵群狼、剥衣鬼王等等其他人全无这等感觉,唯独与苏景敌对的“五万狼”明明白白地觉得,随那阳身小子一次闭目、开目,天光沉黯、绽放!
狼未动,不敢动,阳身小子让它的天黑了……狼能凝势于目,苏景又何尝不会育威在眸!狼看我时我看狼,它眼藏刀我灭光!气势与气意之争,为一道先机!
争未停,眨眼过后苏景开目,凝视恶狼,炼天神鸟火意熊熊,苏景双眼滚烫,烧灼恶狼的“毒眼”。相持不过几息,恶狼忽然低垂了目光,好像是害怕了。可就在它“怕了”的同时,凶兽身形爆起,飞扑苏景!
寻不得破绽、刺不出破绽又如何?大不了硬碰硬的杀一场,五万狼、死不休。
前面几头恶狼扑来时或大或小,都身挟风雷,唯独这头五万狼的扑杀,静悄悄的全无声息……不是没有声息,正正相反,它引出的动静如同海崩地裂。只是它来得太快,把声音甩在了身后。
恶狼扑跃如电!攻击前它试探它谨慎它诡诈小心,可一旦攻势发动它就变了,变得决绝且勇敢,变得一往无前,不杀灭不回还!万事万物乃至整座天地,皆不在它的目光之内,于此刻,恶狼眼中只有一个苏景。
苏景消失不见,换而一团浓雾!
雾气甚浓,无人能看穿,即便集聚五万同伴力量的恶狼也不行,来得无端更突兀,狐地迷雾散出,将苏景掩护其中!
蛮狼军禁法绝道,不受任何法术法宝……正常时确实如此,苏景一身宝物却无用武之地,只能凭着金乌蛮硬闯,可后来情形变了:蛮狼结阵了。
陷困也好,聚击也罢,皆为法术变化,狼子自己要动用法术,自然得解开自家军中的“禁法”之制。
并非禁止彻底消除,只是狼子将法禁稍稍开放一线,能让自家大军结阵即可,但苏景的五感明锐,早早捕捉到这微弱的气机变化,关键时候动法催宝护住己身。
其实就连蛮狼的“禁法绝道”也是法术,不过苏景的境界还太低,我无法体会、无法破去罢了……
迷雾蒸腾,不似往时那样弥漫七十里浩大,只笼住苏景身周百丈方圆。不知是他刻意而为,还是敌阵中灵气稀薄法宝威力无法尽数展开之故。
“五万狼”不回头,既已扑杀就再不肯停下,一头扑入迷雾。
下一刻,狂风骤起、空气的暴鸣声轰轰乱震暴散四方,这是因“五万狼”扑击而来的声势,直到它钻入雾中后才告传来;同个时候,外阵狼涡中,就那么毫无征兆的、五万头恶狼蓦然倒地,气绝身亡。
一下子死去五万头蛮狼,再明白不过的缘由,冲入迷雾的“五万狼”身遭横祸,被斩杀!
声势绽放时,恶狼已死。
远处观战的薄衣王大吃一惊!就算白色迷雾古怪,就算阳身小子凶猛,未免也太了些,要知道那是整整五万头蛮狼合力!
惊,且怒,薄衣王面上笑容不见,死些狼他才不在乎,可若伤亡太大,他这个名义上的主帅难辞其咎,回去后少不得受罚。一想到杨三郎和狼主对付罪人的手段,薄衣王的背后就不自禁沁出冷汗,心中的恐惧尽化口中怒叱:“苏小妖莫得意,杀得‘五万狼’,还有第五击,七十五……”
话未说完,薄衣王猛收声,嘴巴大张双眼圆睁,满脸惊骇望着阵心的迷雾:雾中,冲了一条船。
小小的一条船,好像阳间湖川,渔家捕捞劳作的渔船。混不起眼也谈不上什么旗号,只在船篷上插了一杆小小的三角旗,旗子一面鬼篆阳人难辨,另一面上绘着的图案就有趣了多:三个大槐树下,站着一只肥肥胖胖的大黄鸡。
只要是幽冥中的鬼就认得这面旗子,且一见此旗心中就会自然而然闪出一句话:
九斤雄鸡啼鸣,三山神槐撑天!
三棵槐树一只鸡,幽冥万王中几个顶尖的大势力之一,削朱王旗!
至于小小渔船……削朱大王麾下,沉舟兵。
与好友肆悦不同的,削朱的大部军马都是普通鬼卒,不如肆悦的煞血军那般神奇,但削朱麾下有三路精兵,沉舟为其一,凶猛可怕远胜煞血!
在这支大军面前,“五万狼”还不够瞧,死得当真不算太冤了。
……
苏景初陷蛮狼怪阵时,曾将一道心神投映“玄空”。
那里是漆黑世界,三十万沉舟兵正向下摔,军中主将楚三桓也不例外。他们已经摔了十个月了,还得再摔九十九年零两月才能“到底”。
正昏昏欲睡的时候,楚三桓忽觉眼前光明大作,凝神一看那个阳身小子来到了面前。
楚三桓拜为上将军,本领和见识都不差,晓得面前苏景只是神识入法宝,只以冷目相对并未动手。
“我家师母九王妃已经与你家削朱王和解,传令本座,放尔等回去!往日恩怨一笔勾销。来日相见是敌是友到时再说吧!”说着,苏景扬手,取出削朱王以前送来的“撤兵令鉴”亮给楚三桓。
令鉴也是“投映”,只要是苏景身上有的东西,都能随神识一起投映入宝物之内。
苏景声音响彻玄空,三十万沉舟兵尽数清晰得闻。楚三桓闻言精神大振:“吾王大令即为沉舟性命,他说不打末将便罢兵!这就请小九王收了宝物吧。”
“你放心,本座言出法随,既已应承了师母放人就一定会放,不过……外面不是太平乾坤,你们当真要走么?”苏景正色说道,言罢掐动指诀,玄空开放一线,让楚三桓能够看清外面的情形。
鬼王大将眼中精光迸现:“狼?”
苏景点了点头:“不错,狼。恶狼来犯,侵我福城,你们要走本座绝不阻拦,但外面的狼子,怕是不会把你们当朋友。”
狼卒凶残,莫说会误当沉舟兵是敌人之盟,就算它们明知这支大军只求一条出路也不会让沉舟离开,非得见一个你死我活不可。
说完,稍顿,苏景又加重了语气:“我已决意与福城共存亡,你们走或不走自己决断吧。”
“玄空”水晶是摩天宝刹送给离寺弟子的神奇宝物,不是凡俗法器,当初在苏景离开古刹时,这宝物就已经认主、从此与他气意相连性命相依,人死则灵宝灭,被困宝物中的鬼兵鬼将自也都会随宝物自爆而亡。
这重关键,楚三桓也能猜得到,更明白小九王哪里是在让他们“自己决断”,分明是咬牙切齿地威胁:你们不赶快出去打狼就得死!
“小九王可知今日狼群由谁统御?是杨三郎,三苗狼主或者其他狼族猛将?”楚三桓不是犹豫,只是在出去前要尽多了解战场情形。
苏景摇头:“不是杨三郎或者什么狼王狼主领兵,大军为蛮狼,带队之人为薄衣鬼王。”
楚三桓一愣:“薄衣王?”
“内中还有别情,现在不是细说的时候,总之薄衣王投靠恶狼,兴兵来犯。”
苏景一句话说完,楚三桓忽然笑了起来……薄衣老鬼投靠杨三郎的缘由他不感兴趣,但他明白一件事:狼群自重,它们只看重自己与同类,对别族都轻蔑得很。
这一战是薄衣王带队?那就没问题了,无论杨三郎还是狼主,都绝不会把真正的狼族精锐交给他来统带。
狼有六锐,“行”“不变”指全族;“厄”“变”指军中极少骨干,它们都是沙中金,每一粒都稀少异常。六锐中就只有“法”、“蛮”是规模浩大的军队,薄衣王主力为“蛮”不错,但这不是说他带来了“蛮”的主力精锐。
杨三郎和狼主不过是把“蛮”中的一队再普通不过的恶狼调给薄衣罢了。
见楚三桓笑了起来,苏景解其意:“若将军自忖能冲透狼阵,就请传令部署,准备出去打杀吧。另外,我还有一事相请,盼将军成全。”
楚三桓皱了皱眉头,似是猜到了苏景所求:“吾王大令小九王看得明白,命我部见令即刻归营、不得再与九王妃一脉为敌。外面恶狼围拢,为归营我率部突围不算违令,可若助阁下另起战事、真正迎战这群恶狼,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末将没办法向我家王上交代,还望小九王体谅。”
苏景一笑摇头:“将军误会了,我没那样奢望。只是想请将军向那个方向突围。”说着他伸手一指,指向玄空外、战场中,薄衣王所在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