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佛探古仙的时候,冰中沉睡的古仙也感受到了伪佛的神识……当年、伪佛发现的那块玄冰内一群古仙就此被唤醒。但这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苏醒。
从凡人角度来说,当时那群古仙的情形更像是做梦;从仙神角度看来则是神游:沉睡依旧,意识沉落,不过一线灵思恢复了正常,他们身处沉睡与清醒的边缘。
若把清醒仙魔的灵台看做一片辉光灯火宫殿的话,那当时那群古仙的灵台只能算是有一只萤火虫飞舞的坟茔罢了。一只萤火虫,古仙的一线灵思。
但一只萤火虫就足够了、足够古仙在冰中沉睡的同时,开始并长久保持着与伪佛的交流。
而所有被赤霓冰封、保存至今的古仙之间都有神思勾连,一个古仙的灵台中飞起了萤火虫,所有古仙的灵台就都飞起了萤火虫;伪佛与一个古仙交流,就是与所有古仙沟通了……
在与伪佛的交流中,古仙得知赤霓、古族早已消失不见,拿人仍存在,但拿人对今日仙魔来说也只是传说了,知道拿人神奇的仙魔不少,可没谁见过这种神奇怪物。
“我们依旧沉睡,但一线灵思已经醒来,我们就随时可以醒来了。想醒就能醒。”苏景等人面前,古仙首领的声音兹兹啦啦难听异常,可他的语气是平和的,甚至还带了几分笑意:“事情是这样的,原来我们无法自己清醒,这一觉会睡到什么时候完全不能控制;后来因为佛祖出现。无论他有心还是无意,我们都因他的神识呼唤恢复了一线灵思……从沉睡不能醒到继续沉睡可想醒就能醒,这何异一次重生呢,所以我们欠了佛祖一个人情,很大的人情。”
乌上一的笑声乍一听和往常差不多,但久与师尊相处的乌悲悲能听出来,师尊的笑声比着平时多出了一丝狰狞:“古仙的人情这么容易就着落了?”
古仙首领也笑了笑:“我看得出,你们对我这一族有些了解,我不知你们从哪里得来的线索,不知你们对我了解多少。又或者这其中会不会有了误会。但有一重不妨直言相告:我族重恩。有人随手种花,我嗅得花香开心惬意,从此永记种花人的好。”
乌上一先俯首垂目思索片刻,再仰首抬眼:“佩服。”
苏景卖着他的怂。低头默默思索着……古仙随时能醒却不肯醒来。这倒不难理解。宝贝玄冰神效、赤霓法术玄奇,冰中古仙在封印中,他们的心魔也告蛰伏不会发作。一旦他们彻底醒来、离开玄冰就要面对心魔之患,天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疯。
果然,烈小二再发问时候也追住了这个题目:“前辈们封结玄冰之内,香香甜甜地继续睡下去多好,也未见得我们就是敌人,何必一见我们到来就跳出来?出来容易得很,想回去却再无可能,会发疯啊,不觉得这后果太严重么?”
古仙首领并不掩饰自己的惊诧,但也仅只是惊讶而已,不怒、不躁:“你们知道的事情果然不少啊……确实后果严重,但为了报恩也顾不得这么多了。疯就疯吧,谁让我族重恩呢。”
古仙这一族真的很奇怪,苏景自忖也算个重恩重义之人,却完全不能理解对方,他们被伪佛唤醒了一线灵思,就算心里念着伪佛的好,也没必要把这种事当做天恩泽被,可古仙重视异常,他们真的用“再造之恩”来看待伪佛……
真佛不在时候,伪佛占据了西天,但他并不踏实,他怕有一天真佛会重返世界,他晓得道尊对自己虎视眈眈,他也知道如果有天道尊对自己翻脸,阎罗神君就会立刻发难,他这个佛坐得不稳当。
许多年里,伪佛刻苦修炼、发展势力,他有忠心护法,他有厉害门生,可他自己明白还不够,远远不够真佛、道尊、阎罗联手打的,所以伪佛在无意中发现古仙后一度欣喜非常,这支力量强大且隐秘,若能成为自己的奇兵,将来恶战时可堪大用,靠着他们扭转战局也不算做梦。
更让伪佛开心的,长时间的沟通过后他发现这群古仙心地单纯思维直白,只因一个无意之举,他们就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大恩人和好朋友,愿意受他调遣……这个“愿意”并非臣服或者皈依,更准确的说,古仙是把伪佛当做了朋友,如果朋友需要,古仙随时会帮他对付敌人。
思维古怪、看待事情角度奇特的古仙。
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古仙。
如今看来简直荒唐的古仙。
可“荒唐”也是有背景的,古仙做事有自己的思维和道理,可惜时代变了,古时候的道理在今天不再是道理,曾经的理所当然也就变成了今天的荒诞糊涂。
伪佛手握着古仙这支奇兵,可他只动用过分散宇宙各处宝贝玄冰中的一块、只动用了一次:偷袭瞑目王。自那以后,无论西天扩展势力、不安州蔷薇州两次夺宝,甚至与东天道决裂战死于灵山之巅,他都再没联络、更未发动过古仙奇兵。
古仙是心甘情愿为他帮忙,伪佛却只用过一次就作罢,伪佛究竟怎么想得无人能知晓……
再把时间倒转回去,早在伪佛与遗存古仙结缘之初,伪佛就对所有古仙提出了一个请求:如果无人发觉,诸位大可继续沉睡,但若被人无意中发现了行踪,要么将对方收服,要么斩杀灭口。
“如果无人发觉,诸位大可继续沉睡,但若被人无意中发现了行踪,要么将对方收服,要么斩杀灭口。”古仙首领对烈小二说,停顿片刻后又继续道:“所以我劝你们皈依佛祖,明白了?”
明白了。烈小二、苏景、乌鸦大圣等等所有人都明白了。古仙被伪佛当做奇兵,既然“奇兵”自然要潜伏、要保密、要不存在,一旦被人发现他们的存在,即便发现者不知古仙与伪佛的联系,至少也会成为泄露机密的潜在变数。
何况伪佛知道古仙的心思单纯,他们几乎不懂隐瞒,很容易就被人问出真相了。
古仙把伪佛当做恩人和朋友,普通修家就算发现了他们也会被直接冻死,无需他们刻意做什么;但苏景一伙本领了得,破开化境得见冰山仍安然无恙。所以古仙动了。醒来、出山、入世,哪怕未来疯癫,他们答应过伪佛的事情也一定会做到。
“忽啊?”冷漠青年面色迷茫忽啊疑惑,十六老爷不明白。为啥要皈依伪佛呢?
没人理他。
烈小二摸着下巴。长久相处。他对苏景足够了解,古仙单纯且直白,这一仗十四王应该不想打。是以烈小二对古仙首领摇摇头:“你说的那尊佛都死了,还谈什么皈依不皈依、灭口不灭口的。这一战不是非打不可的,你们以前也不晓得,那尊伪佛魔作沙门为祸仙天,根本不是好人……”
不等烈小二说完,古仙首领就打断道:“你知我们从何处来吧?”
“从过去来。”烈小二应道。
古仙一点头:“嗯,过去。多少星辰陨落,多少日月泯灭,多少凡间化作齑粉,多少永恒不灭的神魔先变枯骨再成飞灰……多少变化!变来变去,今日仙天早不再是曾经模样。”
“我从过去一步跨入今日,左右看看、低头想想,今日宇宙、今时一切早都不再是我们活过的那个世界。都变了,变得与我无关,这世界一切一切皆与我无关。你道我会在乎一座无关宇宙中你们谁善谁恶,在乎你们谁对谁错?”
“我从过去来,过去一切我都习惯喜欢,今时所有变化我都理不顺看不惯。我们都是些老骨头了,古往今来宇宙八方所有老骨头都一样:不喜欢现在。”
“我不在乎你们,我不喜欢现在,这算是一重根由所在:老骨头们打从心根深处仇恨今日一切。”古仙直白,心底怎样想就怎样说:“于我而言,我全不介意将你们抹杀,但我不存争斗之心,不喜斗战和杀戮,是以能不动手就不动手了。”
“不过争斗心不再了,恩义心仍存啊。答应过佛的事情我们永远坚持,”古仙首领笑了:“皈依佛门,受我法禁就可以活命了,若不肯,杀灭所有人、摧毁此间一切我无所谓的。”
言罢古仙首领抬右手到面前,端详着,天上有太阳,冰原光芒强烈、地上投影着手的影子。
他们是古仙,没了争斗心且不发疯的时候,他们不是坏人,但他们也不是好人,对今日世界不存丝毫好感也就不存丝毫善意,如果没有答应伪佛什么,古仙或许不会故意与今人为难,可是既然答应了,在这个他们觉得无所谓的世界、无所谓的宇宙中,那承诺就是他们唯一的恪守。
无所谓,无所谓,想杀但不出手无所谓,不想杀却出手也无所谓。
风乍起,自苏景脚下。
风缭绕,迅速升起,掀卷苏景的衣角也吹得他指尖符篆摇摆,苏景面色阴沉:“少要废话了,想要我皈依你总得拿出点真本事来!”
十六也是声色俱厉地一声“忽啊”,古仙说的话让十六老爷一头雾水,早都听烦了,快快动手吧!
话音刚落,古仙扬起了右臂,群修群仙都以为古仙要动手,未料他只是抬手、最最简单的不过:本来放在面前端详的右手此刻高举过头,好像掀光线太刺眼、举手为自己遮太阳的样子。
跟着那只手齐腕消失不见。
毫无征兆的,古仙首领的右手消失了,古仙面上也不见有痛苦神情,依旧高举着没了手的右臂,模样可笑也诡异。
在场修家、仙家都有些莫名其妙,但下一刻众人心底一颤、全都察觉到什么,抬头向着天空、太阳所在位置望去……人在凡间,清晰可见,天穹上一只大手显现,手向前伸、握住了太阳。
古仙举手掌握骄阳。
第一息,众人忽觉气温骤降,因那只手将太阳稍稍向后挪了挪;第二息,众人有觉酷热加身,因那只手跟着把太阳向前挪了挪;第三息体感恢复正常,大手将太阳摆回原位,但手不松,差不多普通人握着个大个鸡蛋的样子,此界人间天昏地暗,太阳被大手握住了,只能从指缝中向外绽放光芒。
又何止天昏地暗!太阳被古仙巨力硬撼着前后挪移,虽只是小小幅度,对着世界的影响也不可估量,一时间汪洋巨浪翻腾,大地轰轰颤抖,天空处处飓风翻腾……举世皆惊!
古仙首领语气漠然:“皈依又或毁灭,你们自己选吧。”
凡间传说,满天神佛坐拥大力可掌星辰拿日月,这种事苏景见过但凡间修士何曾得见,看到古仙首领轻而易举就将骄阳拿捏手中个个面色骤变。
乌悲悲面色发黑,满眼乞求望向两位师父。乌上一乌下一同时苦笑,他们当然明白徒儿的意思,可惜,只能摇头:“这妖怪本领太大,为师打不过啊,想要除魔卫道,就只能请主公出手了。”
比翼双鸦跟着苏景一起修火,对太阳最是敏感不过,初到此界时候比翼双鸦就看明白了,这里的太阳正值壮年,规模虽不算太大但也绝不小,如果只是双鸦合力,拼出全部修为也不一定撼动它分毫,可对面的古仙首领只随便一伸手就将骄阳拿捏在手,其间差距不言而喻了。
根本不是对手。
乌悲悲脑筋不慢,丁阳、甄古两宗掌门人更是心思聪慧,听过乌鸦大圣之言,乌悲悲才刚面露喜色,两位掌门人就已异口同声问道:“贵上……小光明顶主人也在此间?”
问声未落,忽然“哗啦”轻响传来,来自苏景手中符篆。但并非催符攻敌,而是手腕晃晃将灵符收起。灵符消失同时苏景手中多出一根乌黑法棍,棍在手,轻一顿,“咚”一声里小修家变成了个年轻和尚,跟着和尚倒背法棍,望向古仙首领朗声道:“我佛慈悲,普度苦海,杀戮无边回头是岸……我投降我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