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小时前。
车县还是一片祥和的午后时光。
喧闹的菜市场，来来往往的自行车，打打闹闹放学的学生。
这处小县城并不大，夹在两道山中间，沿着一条河流而建，有种与世隔绝的美感。
这种山沟中沿河而建，分列两边的县城，往往多见于东部，南部地区，在西北可以说是非常少见的。
但也正因为如此，这里水资源丰富，两边青山绿树，好不惬意，有些房子，甚至直接建在河岸上，县城的主干道也是如此。
一个老汉拎着两瓶酱油，朝家里走去，路过象棋摊的时候，还和邻居打招呼。
“老扎！还下呢！一天输几块钱啊？你连我都下不过，还和老刘下！”
棋台上的“老扎”摆摆手：“我退休工资比你高！想下几把下几把！”
一旁的几个小学生吵吵闹闹的跑了过去：“说鸡不说吧，文明你我他！”
老汉怕被撞到，让开了路。：“现在的小孩真是的……老师怎么教的！……”
老汉继续踏上回家的路，转过一个弯的时候视野突然开阔，远远就能看到北边山头上，乌云密布，甚至电闪雷鸣。
不过他在这住了一辈子了，这种情况见怪不怪了，山地气候多变，那边山头下雨，这边山头晴天的情况多得很。
摇摇头不甚在意，哼着小曲回家了。
灾难发生前，少有人能发现预兆。
……
三小时前。
一位中年妇女，正蹲在河边洗衣服。
这河里的水虽然不胜清澈，但胜在免费，这么多年了，她还是习惯在河边洗衣服，省水又省电。
就是有点废人。
平头百姓，就是从生活的点点滴滴里，挤出一点积蓄。
洗着洗着，中年妇女以为是年纪大蹲久了眼花，怎么河里的水越来越浑浊。
中年妇女疑惑的抬头看去，发现不但是自己这里，整条大河都变得浑浊不堪。
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站了起来，朝上游张望过去。
然后……她就看到了……
毁天灭地……
巨大的洪水，裹挟着天文数字的泥沙，从前方山坳处急速而下。
即便山壁，也被巨浪拍打的崩坏、碎裂。
即便数米高的巨石，也被泥石流裹挟，隆隆前进。
整个山谷，都在颤抖。
中年妇女愣了几秒钟……
她脑子从没转过这么快。
仅仅几秒钟之后，就明白了……
掏出了手机，拨通了儿子的电话。
“妈！我在地铁上呢！啥事快说？！”
“儿子……”
“妈妈爱你……”
下一刻……信号变成了忙音……
灾难，来的很快。
从泥石流爆发点，到车县所在的山沟，只有短短的8公里距离。
但两者之间的海拔落差，却有足足2000米……
狂暴的水流，带着2000米的势能，和半座山体的泥沙巨石，吞噬一切。
短短几分钟内，三个村庄，50％的县城，被彻底摧毁。
泥沙在下游形成堰塞湖，使得车县水位久久不下。
房屋倒塌，桥梁断裂，交通、电力、通讯、全部中断。
受灾形势严峻。
灾害被通报后，引起高度重视，周边所有力量，立刻被调动起来。
情况……十万火急，晚一分钟进入救灾现场，可能就是几十条人命的区别。
……
当车县的噩耗传递出去后，不到一个小时，附近的一名基层地质人员，就得到了领导的示意，朝着这边靠近。
沿途，无数车辆、人员，正在朝着远离车县的方向逃窜。
有的人浑身泥水，有的人头破血流。
但他们，都只是并未直接受灾的幸运儿。
真正的受灾者，根本没机会逃出来。
王添富并不知道具体情况，他只是听说车县出现了大型泥石流。
可这里离车县还有十多公里，怎么就已经遇到逃窜的人了？
王添富降下车窗，叫住一个状况稍好的年轻人，用本地话说道：“兄弟！前面什么情况！”
“惨了！太惨了！整个车县都没喽！桥也断了！”
“你们是逃出来的么？”
“哪里逃得掉，几分钟县城就没了！我们是离得远！捡了一条命！”
几分钟？县城没了？
王添富遍体生寒，不敢细想！
他赶紧掏出手机，想要联络领导，但此时才发现这里根本没有信号！
完了，信号塔也坏了，桥也断了！电呢？
他踌躇半天，不知道是应该继续前进，还是退回去有信号的地方。
虽然没有亲眼见到灾害的恐怖，但这么一条盘山道了，那种不断有人一瘸一拐，头破血流往下走的场景，已经让他这个常年坐办公室的基层人员感到恐惧了。
“快跑！快跑！水还没褪去！”
“妈妈！我疼！”
“快快快，我抱不动了！”
“让开！让开！别挡着老子的车！”
哭喊声，哀嚎声，喝骂声。
有种群体性的恐慌，在他心底里发芽。
王添富突然有些耳鸣。
要不……回去吧……他只是一个月薪2000块的苦哈哈，仅仅只是因为离得近被叫来看看情况……
为什么是我？凭什么是我？
就在王添富踟躇不前的时候，盘山路的底层，一抹不断跃动的蓝红色光芒，急速而来。
两辆警车，穿过人群，逆流而上。
似乎是所有车中，只有王添富的车头是朝前的，警车停了下来，降下车窗：“同志，你别往前了！前面遭灾了，退回去山下！”
那老警察脸上透露着焦急，但却也有一种坚定。
时间紧急，老警察只是说了一句话，就继续前进了。
王添富站在原地，看着警车远去……心里有些复杂。
最终，他还是摇摇头，坐回了自己的车上。
这台破旧的捷达，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音。
正准备启动掉头，后面又传来了车辆的声音。
一辆红色消防车，逆流而上。
同样，看到唯一车头对着前方的王添富，消防车降下车窗，说道：“别往前了！前面有危险！去山下！”
消防车继续前进，只留下王添富紧紧捏着方向盘。
紧接着……是白色的救护车……
王添富双目开始放空……
手机信号依旧是无，没有人能命令他，也无人会知道他做了什么选择……
但……
王添富猛地挂挡，向前而去。
去做那相同的“逆流而上者”。
“我是地质人员，我最熟悉周边村县的地质水文了……”
那辆破旧的捷达，从没有起步这么快过。
“我就去看看……兴许……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
王添富沿着山路不断前进，最终，在距离车县10公里左右的地方，被拦住了。
浑浊，汹涌的河水，和彻底断裂的大桥。
警车、消防车、救护车……
蓝色的、红色的、白色的……都被拦住了……
桥面被泥沙冲击的寸裂而断，距离对面有足足上百米的距离。
一个老警官下车后，愁眉苦脸。
“完了……这怎么办……”
这怎么这么大水……
王添富跑了过来，浑身发软的站在断桥边，下方汹涌浑浊的河水仿佛在拍打他的脑仁，但还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说道：
“这是白鸟沟，平日里只有几米宽，现在这个水位，水深至少10米以上！”
老警察一愣，说道：“你是？”
“我是地质局的，这片我比较熟。”
老警察有些惊喜，但依旧对这里的情况没有帮助……
对于他们来说，说是天堑也不为过……
而且通讯中断，前路不明，数千人在灾难中等待……
一种焦急在蔓延，他们却不知道该干什么……
警察、消防员、医生护士，平日在各种危险中，他们也都在各自的领域里是指引者，承载普通人的希望，是那个坚实的背影。
但是在真正的天灾面前，却又那么无奈。
就在这时，众人听到动静，纷纷回头。
盘山路上，一抹绿色，正在接近。
所有人，无论警察、消防员、医生护士、王添富，都轻松了很多。
天塌下来时，真正能抗住的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