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盈秋心里有了依靠,脚步便慢了下来,走走停停,商店橱窗,电线杆上的招贴都成了她欣赏观看的对象。她在等,等黄历采取行动。她对黄历有信心,相信他定能看出端倪,想出办法。
服部小五郎不紧不慢地跟着,已经能够确定这个女人就是从他手中溜掉的那个,她就一定和那个打伤自己的家伙有关系,他准备放长线钓大鱼。再说,这是在公共租界,他想在大街上抓程盈秋,也不是那么方便。而且,他没发现还有人在跟着他,因为他并不认识黄历的真实面目,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跟踪者反被跟踪,这是他没有料想到的。
黄历的脑子急速转动着,他最拿手的是用枪,徒手格斗或冷兵器对战,他没有战胜这个瘦子的自信,这个家伙的速度和灵敏实在令人惊讶。但时间又不能拖得太久,否则很可能被瘦子发现,即便瘦子主动退缩,那也是后患无穷。
“先生,太太,可怜可怜吧!”一个精瘦的小乞丐在路旁向着行人伸出了手。
黄历心中有事,本无意施舍,但脑子里一个闪念,他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地盯着这个乞丐。
……
程盈秋仍旧向前走着,她想甩掉身后的尾巴,但苦于技艺不精,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好办法。本来还想着等那个日本人靠近,出其不意地用毒针扎他一下,可因为有了黄历在后面,她又怕贸然行动会影响到黄历的计策。
“太太,太太。”一个小乞丐跑过来,冲她叫着。
程盈秋有些莫名其妙,诧异地盯着这个脏兮兮的孩子。
“太太,晓西让我带话给你。”小乞丐伸出手,眨着眼睛说道:“他说,你会给我两块钱。”
“没错,你说得好,我给你三块钱。”程盈秋只是稍微愣怔了一下,便明白过来,脸上浮现出会心的笑容,掏出钱先给了小乞丐两块,另一块钱则拿在手里晃了晃。
小乞丐咽了口唾沫,眼睛直盯着钱,说道:“你听好了,诬陷、撒泼,用针扎坏蛋。”
程盈秋眨了眨眼睛,疑惑地问道:“还有什么?”
“没了。”小乞丐老老实实地回答,目光始终没离开那张票子,好象生怕程盈秋不给他。
程盈秋似懂非懂,将钱给了小乞丐,小乞丐咧嘴笑了,转身跑掉了。
什么意思呢?诬陷,撒泼,用针扎坏蛋,这么简短,肯定是怕小乞丐记不住,也是相信自己的聪明才智,一定能领会其中的含义。程盈秋思索着,脚步更加缓慢起来。
服部小五郎眼看着一个小乞丐与程盈秋在街对面说了几句话,程盈秋又给了小乞丐钱,他有心去追,又怕中计,反倒放跑了正主。或许只是正常的乞讨,女人嘛,就是心软,给点钱,也算正常,服部小五郎这样安慰着自己。又走了一小段路,服部小五郎发觉不对劲儿了,因为程盈秋横穿了马路,并且掉转方向,向自己迎面走来。
如果你的跟踪对象停了下来,你不要立即停下来,继续走一段,然后停下来假装系鞋带或打开包在找什么东西,直到对方重新出发;如果你觉得被发现了,不要惊慌,如果你立即逃离,就会很明显暴露出自己在跟踪她。只是一瞬间,服部小五郎便作出了决定,他拉低了帽子,继续向前走。如果真的被这个女人发现,那就来点冒险的,凭自己的身手,一招打晕她,然后再将她伪装成昏迷的病人带出公共租界,还是有成功的希望的。
迎面向自己心中恐惧的人物走去,这需要一些勇气,程盈秋大致想明白了黄历的计划,却几乎没怎么犹豫,便遵照执行。在与黄历相处的这段时间里,黄历在她心中已经树立起权威的形象,她非常非常地相信黄历。
走过服部小五郎的身边,在服部小五郎以为自己没被发现时,程盈秋突然停下了脚步,指着服部小五郎的后背高声尖叫,“流氓,你干什么?快来人哪!”
街上人不少,程盈秋的高分贝喊叫立刻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注意,服部小五郎愕然转身,他没想到程盈秋会在背后下手,现在众目睽睽,原来想好的对策竟然没办法施展。
“该死的小偷,你偷了我的钱,我回家会被男人打死的,快还给我。”程盈秋又是一盆污水迎头泼下。
程盈秋这么一叫,一闹,立时引起了不少人的兴趣,纷纷围拢上来,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天津是九河下梢,漕运终点,河漕海漕交替发达,最盛时有上万条漕船往来。但有趣的是没留下什么船长文化,水手文化,反倒是青皮亚文化对天津人影响最大,天津人打架的特殊心态与形态,在历史上都留下了鲜明的痕迹。
一般来说,天津人关于打架有这么几种反应态度。一曰“架挑”:打架往往背后有教唆者、挑拨者。他们煽阴风点邪火,而后却坐山观虎斗,另有一些小市民也爱起哄架秧子;二曰“拉偏手儿”:打架必出于是非曲直不分,拉偏手者却貌似公正以劝解者身份出现,暗中对与自己利害关连的一方助一臂之力,而向对方暗下毒手。这种人被天津人称为“暗毒”,即俗称之阴毒损坏;三曰“打便宜人儿”:本来事不关己,可不劝解,也可远离是非之地,这种人却要趁人之危,暗伸小手,揍他两下子。然后退出人群“嘻嘻”一笑,在心理上获得难得的快感;四曰“看热闹儿”:“嘿,那边干起来了”一传俩,俩传三,一会儿就一伙子人围观。他们拿打架当“西洋景”看。有时见打架者身手不凡,还要喊“好儿”助阵。如果架没打起来,他们便会如丧考妣、耷拉着脸喟叹:“真他妈的没劲”五曰充“光棍”:打架本来不文明,却要在此中逞强斗胜,充英雄好汉。打人者固然扬眉吐气,被打者也要当“没事人儿”,目的是博得别人挑大拇哥,说一声:“有两下子!”
服部小五郎到底是日本人,对中国人,特别是天津人的这种风俗不甚了解,忽拉围过一群人,他有些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嘴里慌忙辩解道:“臭女人,你胡说什么,谁是流氓,谁是小偷?”
“就是你,你偷我的钱包,还——”程盈秋也豁出去了,将大衣的前领拉开一些,大声骂道:“还使劲捏了我这里一下,臭流氓,下流坯。”
哄,看到年轻貌美的女人露出雪白的脖颈,围观的人兴致更高。
“打这个臭流氓”黄历挤在围观的人群中捏着嗓子叫道。
“对,揍他。”“什么玩艺儿,大街上捏女人奶子。”“打他。”……
围观者的情绪被调动起来,向服部小五郎逼了过来,先是推推搡搡,这个小瘦子,是个好欺负的主儿,不伸手来两下子,岂不吃亏了。
服部小五郎手上招架着,目中露出了凶光,这么多人,他倒也不怕,只是好不容易抓到的线索有可能中断,那个女人就是想制造混乱,再趁乱逃跑。他想上前抓住程盈秋,或者至少给她来一下,让她知道自己的厉害。
突然,服部小五郎的后背刺痛,并不是很厉害,就象是针扎了一下似的。他转身划拉了一圈,人多手杂,也找不到是谁干的。下面又有人用脚踹他,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左臂又挨了下针刺。
低吼了一声,服部小五郎这回使出了真功夫,手下一使劲,架秧子、拉偏手、打便宜人儿的,呼啦一下被推开摔倒了好几个。
程盈秋向后退了两步,她已经看到了混在人群中的黄历,黄历得手之后,还向她比划了一个胜利的手势,这下子她可不怕了,冷笑着望着服部小五郎,说道:“臭流氓,还敢打人,等巡捕来了,看你还能猖狂。”
服部小五郎咬牙道:“那咱们就去巡捕房,谁也不要走。”说着,他上前想抓程盈秋,刚一迈步,就是一个踉跄,黄历趁乱从地上捡起根竹杆,不声不响地绊了他一下。
“揍他,别让他溜了。妈的,天津卫没有爷们儿吗?”黄历继续煽风点火,同时使劲摆手,示意程盈秋快点离开,他在拖延时间,等着服部小五郎毒发。
程盈秋转身挤出人群,嘴里还叫道:“扭住这个坏蛋,我去找巡捕。”
服部小五郎立稳身子,见程盈秋要跑,也来不及追究是谁绊了他,便要向程盈秋追去。可围观的人见识到了他的厉害,虽然有些害怕,但人多势众,又被黄历挑拨,便围着他不放,动手的少了,但骂声不绝。
服部小五郎简直要气疯了,羊肉没吃到,反惹了一身骚,这个女人实在是太狡猾了,用这种方法绊住自己,她就要逃之夭夭了。
“滚开,滚开。”服部小五郎怒吼着,拳打脚踢,终于在一片惊叫声中杀出了重围,再看,程盈秋已经跑出了很远,并坐上了黄包车,他赶紧快步追赶。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抓住这个可恶的女人,让她知道戏耍自己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