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里的枪声渐渐稀疏,直至完全停止。山林里安静下来,远处受惊的鸟儿又开始啾啁鸣叫,太阳偏西,将溪水映得发出金黄。
谷口出现了一个人,端着枪,小心翼翼地东张西望,程盈秋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烦,扣动了扳机。
子弹擦着那人的耳旁飞过,那人也算机灵,立刻弯腰前窜,躲在了一块石头后面。停了一下,他高声喊叫道:“你们是什么人?我们是西山抗日游击队——”
吴向导赶忙摆手,说道:“大家别开枪,我来问问,别误伤了自己人。”说完,他大声喊道:“既然是游击队的,请报上名字,以免误会。”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传来的喊声,“我叫李文华,你是谁呀?”
“我是吴天放啊,哈哈,小李子,别猫着了,都是自己人。”吴向导哈哈大笑着喊道,然后大步走了出来。
李文华探头探脑地看了看,确认是吴向导,才从石头后面走了出来,来到近前,苦着脸说道:“这是谁呀,见面就开枪,差点要了我的老命。”
程盈秋脸一红,有些讪讪地不好意思,亏了没打中,这要打中了,该怎么交代呢?
原来游击队的赵维光队长为了感谢黄历上次的送药之情,掐算了时间,带着一个小队二十余人前来迎接。快到山谷时,他们便听见了枪声,以为吴向导一行出现了意外,立刻加快速度,前来解救。进到山谷之中,正赶上十几个土匪撤退了进来,赵维光指挥游击队员立刻予以迎头痛击。土匪们本就受挫,又遭到了这一队人马的突然袭击,只顽抗了一会儿,便被全部歼灭。
两伙人在谷口聚集到了一起,除了黄历和游击队的一些人还算是熟悉,其他带过来的人都有些拘束。赵维光等人倒是非常热情,特别是由黄历先一一作了介绍,赵维光更是笑得开心。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赵维光和黄历并肩而行,感慨地说道:“陈兄,你想得实在是太周到了,上次送给游击队的药品救了很多人的命,使得游击队能够继续战斗下去。这次又带来了几位专业人才,游击队便可以成立一个枪械修理所,一所野战医院,能与敌人长期地战斗下去了。”
黄历笑了笑,说道:“只是人太少,想要达成你的计划,恐怕还要费不少时间。”
“不管多长时间,这是游击队能长期战斗的基础。”赵维光转而有些低沉地说道:“如果早有一个外科医生,也许很多战士们都能活下来,每当想起他们,我都觉得是我的责任,是我这个队长没有能耐。”
“你不要把责任硬揽到自己身上,游击队能坚持到现在,而且还有了发展壮大,这不也是你殚精竭虑的结果吗?”黄历安慰道。
赵维光苦笑连连,责任感是驱动人勇往直前的不竭动力,同时也是一种沉重的负担。特别是对于他这种以抗日救国为己任的热血青年来说,游击队的吃喝拉撒,打仗行军宿营,事无巨细,让他这个几乎没有军旅经验的青年简直有些喘不过气来。如果他这个队长纯是为了个人利益,象土匪头子那样只图享受,也就不会那么身心俱疲了。
“现在游击队的状况如何?我只是听吴兄弟简单聊了一些,似乎还可以啊”黄历岔开了话题。
“那只是表面。”赵维光有些无奈地说道:“为了不打击士气,有很多事情我只能藏在心里。鬼子和伪军的封锁越来越紧,药品、粮食、布匹、食盐,这些必需品越来越难搞到。前段时间的扫荡围剿,使游击队损失很大,虽然又不断补充,人数看起来比原来要壮大了,但那些新兵的战斗力难以保证,弹药缺乏又不能很好地开展练兵。枪支损坏得不到及时修理,伤员得不到很好的救治,老百姓害怕鬼子屠村,游击队力量有限,又不能给他们提供安全的保护……”
黄历默默地听着,没想到游击队竟然有这么多的困难,如果不能解决,这些困难将像滚雪球似的越变越大,最终不用鬼子来打,游击队就会被压垮。而打破封锁,似乎是唯一的办法。
夕阳的光线,在一片大地和山峦上散出一层花粉似的光辉。太阳在下沉之前,还在射出它最后的光芒,仿佛是对人们行着一个匆匆的敬礼。
黄历等人来到了游击队的营地,一个叫王家洼的小山村,由于众人长途跋涉,已经又累又饿,赵维光很善解人意地取消了原定的一些欢迎仪式,而是直接在一处大院子里设宴招待远来的客人。
野兔、山鸡、蘑菇……再加上一坛老酒,一锅香喷喷的大米饭,让黄历等人吃得满嘴流油,体会到了山珍的原滋原味。
“这饭多好吃,山里的生活似乎也不那么艰苦啊?”程盈秋喝了赵维光敬的一小杯酒,脸蛋红扑扑的煞是可爱,用有些迷离的眼睛望着黄历,傻笑着说道。
黄历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说道:“这是为欢迎我们特意准备的,平常想要填饱肚子都不是那么容易,你就别想得那么美了。”
“你骗人。”程盈秋撇了撇小嘴,说道:“靠山吃山,山上有的是野物,还能饿着?”
黄历嘿嘿一笑,不想再和程盈秋继续解释,生活在城里的大小姐,哪里知道乡下人的艰难困苦,靠山吃山,说起来容易。他不怎么喝酒,也不想陪着别人喝,吃饱了饭,便借口休息,要赵维光安排了宿处,带着程盈秋走了。而冯生易等人喝得兴起,还在吆五喝六地叫唤。
叫李文华的游击队员和黄历并不陌生,他就是和黄历打土匪时的那个帮手,带着黄历和程盈秋来到了村北头的一间院子,喊了一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走了出来。
“刘大娘,又得麻烦您了,这是我们游击队的两位客人,这几天就得住在您家了。”李文华很客气地说道。
“好,这没说的,就是怕人家嫌我这屋子破。”老太太笑着打量了一下黄历和程盈秋,伸手将两人让到了北屋里。
屋子不大,右边一个炕便占了大半边,炕上铺着席子,还有一床自织的黑粗布薄被。
“一看就知道你们是城里人,俺们家穷,可别嫌乎。”老太太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刘,刘大娘,是吧?”程盈秋一屁股坐在炕上,迷离着眼睛说道:“您就别客气了,我们可不是住一两天,可是要住,住很长时间,嫌乎,嫌乎什么?”
黄历将两支枪立在炕边,从李文华的中接过包裹,放到了炕上,笑道:“好了,这就是我们的家了,刘大娘,客气话就甭说了,再说可就是往外撵我们了。”
刘大娘连连点头,这对小夫妻倒是和气得很,一点也没有城里人的毛病,她招呼一声,出去烧水,说是要给黄历二人烫脚去乏。
李文华见事情都安排妥当,和黄历说了一声,便离开了,屋子里只剩下黄历和程盈秋两个人。
程盈秋和衣躺在炕上,微闭着眼睛,半开的小窗外传来了蛐蛐的鸣叫,透过小窗,能看见葫芦架上的葫芦沉重的下垂,遍体生着象婴儿嫩皮上的茸毛,一朵宽大的白花,挺着长长的箭开放着。她的头有些沉,但却很兴奋,她终于闻到了期盼已久的山野的气息,这以后,她便要在这里生活,在这里战斗。再没有鬼子警察半夜的盘查,再不用听见响动便疑神疑鬼地担心敌人来抓捕。
“阿历,你看我挑的枪怎么样?”程盈秋懒洋洋地向上动了动,半倚着身子。
“嗯,不错,有改造的价值。”黄历很随意地瞅了一眼,敷衍的意味很浓,但程盈秋却没听出来。
“我还是觉得用你的枪顺手。”程盈秋笑嘻嘻地说道。
“能拆卸的不太适合野战。”黄历向后一躺,双手向脑后一枕,说道:“明天,我和赵队长说一声,看能不能从别人手里换支三八枪,再进行一下改造,估计和我的那支差不多。”
“你是不是不舍得给我,嗯?”程盈秋斜着眼睛看黄历,似笑非笑。
月亮已经照满了院,风吹进屋子,带着地里的泥土和揉碎的小草的味道。月光从葫芦的枝叶里,从窗户的棂格里照进来,落在她丰满的胸脯上,心口似乎还在突突地跳动。
黄历微微一笑,抓过程盈秋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轻轻摩挲着。
程盈秋任由黄历的亲昵,低头轻声说道:“带我出去转转,我怎么喝完酒,倒不觉得困。”
初来乍到,什么都觉得新鲜,黄历很理解程盈秋的这种心情,喝完酒睡不着,也是程盈秋的一个习惯,那次不是拉着他在院子里坐了两个小时嘛!
黄历轻轻咬了下程盈秋的手指,坐了起来,准备陪兴奋不已的媳妇儿晃悠一圈。门帘一挑,一个弯眉圆脸的姑娘端着盆水走了进来,两个黑浸浸的眸子正对上黄历的视线,这个姑娘眨了眨眼睛,吃惊地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