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结果,在宇文则的预料之中。
这也就代表着,潜藏在这件事情背后的势力,并未曾真的把这件事情,起码是没有把王安风等人看的太重,未曾出动真正的高手。
换言之,也就是以这几个晚辈为诱饵,已经钓不出多大的鱼了。
心中转念,宇文则挥手让那属下退去,随手一抛,手中三尖两刃刀斜向后飞,落在了兵器架上,用力均匀,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
转身大步朝着书房而去。
提笔蘸墨,在浅金色信笺之上,一如既往地写着询问和弹劾的文字,笔触刚硬,一如其人,他是个单纯的军人,十四岁从军至此,生死磨练,已经有三十四载,固执而死板,毫无半点政治敏锐。
五月初那件事情发生,据此已经过去了两月有余。
但凡是个不甚愚蠢的官吏,都能够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但是他却写了一封又一封。
将这一封奏折写好,宇文则陷入沉默,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片刻之后,起身去了内室,将房门锁好,方才取出了一份新的白纸,蘸墨凝神,将事情大略写了一遍。
微微一顿,在最后写道:
“臣,宇文则三叩首。”
“上皇……”
“陛下。”
神色郑重,笔触认真,一丝不苟,如同当年。
……
扶风学宫·风字楼
这巍峨风字楼,与王安风离开之前相比,未曾发生丝毫的变化。
少年放轻了自己的动作,悄声推门进去,扑面而来便是一股久违的笔墨清香,直通百丈高的楼梯之上,有一位位身着儒衣或是道袍的少年少女捧卷默读,神态认真。
在这风字楼底,有阴阳太极,和天穹众星相对,阴阳相交之处,卦象汇聚之所,平放一案几,青袍老者端坐在后,神色认真,翻看着手中竹简。
未曾抬头,便有苍老的声音在王安风耳畔响起:
“回来了?”
王安风微微一怔,将心中那重回故地的怅然按捺住,稍微加快了些脚步,走到了那老者身前三步之处,抱拳行了晚辈之礼,道:
“晚辈见过任老。”
青衫老者抬起头来,不知是否是王安风错觉,他只觉得不过一月未见,眼前老者面上竟然多出了些许萧瑟苍老,不复原本的清矍,嘴唇未张,便有声音在少年耳边响起:
“经历……如何?”
王安风闻言略作回想,放低了声音,将这一次青锋解之行原原本本给老者讲述出来,因为在第一次拜会掌门和大长老时候,大长老的异常反应,少年下意识地详说了大长老的事情。
说她依旧如同二八年华,说她武功越发深不可测,说她气质清冷安静,就如同是从玉虚宫上踏步下来的瑶池飞仙,一指点出,天地变色。
任长歌沉默了许久,王安风垂首站在身前,并未异动。
虽然他还不到能够了解这些前辈们爱恨情仇的年纪,可也能够感受到身前老者身上无法抹去的悲怆。
如同那年冬至时候,负手站立在落雪之中的赢先生。
王安风心中略有明悟。
“可以了……足够了……”
“你自去吧。”
任长歌双眸之中恢复了原本的神光,自觉失态,却已经懒得遮掩,挥手让王安风退下。
后者再度抱拳一礼,转身离开。
便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并不激励的破空声音,少年下意识抬手,将射来东西握在手中,只觉入手一片温热,触手滑腻,竟然是一块上好的美玉,呈弯月模样,上面以极精巧的手法,雕琢了飞龙缠绕的图案。
王安风站在原地,侧身看向老者。
任长歌已经自顾自低头看着书卷内容,不去管他,王安风手指摩挲了一下那玉珏,心里明白过来。
这应该是任老给自己的……酬劳?
少年摇头轻笑。
这玉既然是出自任老这种武道前辈之手,应当并不是寻常的饰物,想来还有其他神妙用处,只是自己不好去问任老,只好想办法查些资料。
王安风将那玉珏随手挂在腰上。
抬目微扫,发现自己常去的那一处角落此时正好无人,索性过去盘坐于书架一侧,顺手抽出一本书来,正是上次未曾看完的游记,心里面甚是舒服。
少年突然便有些明白过来。
为什么傅墨夫子那般不喜欢离开扶风学宫。
换我在这种环境中生活上四五十年,我恐怕也不会愿意离开了吧。
王安风在心中感慨一句,便将注意力放在了手中那卷游记当中。
因为这一月来,行走过了扶风郡中许多县城,纵然每每一两日便会再度离开,但是也看到了许多前所未见的生活风俗,此时和书中文字印证,便会在心中升起原来如此的恍然之感。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便是如此。
读书很容易让人沉迷进去,等到王安风觉得自己的脖子有些酸的时候,外面的天空已经被如同血液一般的色泽占据,落日熔金,云蒸霞蔚,艳丽的色泽在远空此地铺展开来,一个少年正站在了自己身前。
身着浅蓝色衣裳,唯独双袖月白,面目俊秀,颇有两分吊儿郎当的浪子模样,此时正双臂环抱在胸,满脸无奈地看着自己。
看模样,已不知来了多久。
王安风眨了眨眼。
此时他还沉浸在书中世界,不能自拔,看上去如刚刚睡醒过来,神态茫然,还颇有两分无辜,看着前方少年,似在回忆,呆了约莫有三四息时间,方才回过了神,道:
“苏兄?”
那俊秀少年翻了个白眼,一手重重拍在王安风肩膀上,后者手掌微颤,克制住身体本能的反击,以使得自己不会下意识一拳反击回去,尚有两分茫然的思维倒是因之而清醒过来,便听到了那少年压低声音,道:
“早跟你说了多少次,叫我文昌便是。”
其正是王安风初来扶风学宫时候,拿他开了赌局,在兵家学子身上狠狠赚了一笔的阴阳家学子苏文昌,亦是他在学宫当中,为数不多的朋友,此时正眉目微挑,装出了不愉的神色。
王安风失笑,从善如流,低声道:
“那……文昌,过来找我有事吗?”
苏文昌狂翻白眼,道:
“怎么的,意思是我无事便不能来寻你了?”
“你们出去了一个月,好不容易回来竟然不去找兄弟们喝酒,而是躲在这里看书……若非是有人看到了拓跋月,我们还不知道你回来了。”
说到这里,似乎是有些恼意,伸手从王安风手中夺过书来,嘴里嘟囔道:
“看书看书看书。”
“整天就知道看书,这书里面是有美人儿还是有黄金啊,我看你再看下去,就要未老先衰,和那任老爷子一个模样了。”
他虽生地俊秀,可却颇有游侠疏狂之气,否则也不可能被人以‘苏赌徒’之名称呼,此时见到了久违相见的好友,一时得意竟然说出了相当大胆的话。
方才说出口,便察觉自己失言,身形微有僵硬。
悄悄抬眸看向风字楼下案几,看到了那青衫老者依旧如常,正神色平淡地看书,似乎未曾察觉他所说的话,也没有恼怒,心中不由得便微松口气。
还好还好……
下一刻,尚不等他有什么反应,便被一股大力席卷,如同滚球一般,直接翻滚出了风字楼,一路不停,从那九级台阶上滚了下来,身上沾满了灰尘和落叶,重重砸在地面上,引来了行在路上的学子轻笑。
足足数息之后,苏文昌方才缓过劲来,撑着地面爬起身来,抬手捂住了自己发青的额头上,触及那肿起的部分,不由嘴角一咧,倒抽了两口冷气。
好痛好痛……好辣的手。
对了,安风怎么样了?
才一转头,便看见了旁边的王安风,身上同样有着落叶灰尘,似乎未曾想到自己也遭遇了这种待遇,脸上尚且还有两三分的茫然无辜,呆滞了数息之后,目光闪烁,落在了苏文昌身上。
后者干笑,道:
“欢迎,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