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风的拳掌功夫,一直都没有落下。
他一开始学的武功就是少林寺的少林长拳,之后又专修为般若掌,数年来勤修不殆,于这拳掌上的造诣渐趋于精深,可离伯所创的天雷拳和寻常拳法拳理不同。
这武功几乎不算是拳法。
虽然也有拆招破招的招式,但是核心理念却是将武者精修的罡雷劲打入对手的五脏六腑之内,逐渐积蓄,最后一口气将三拳,五拳,乃至于十拳裹挟的雷劲一口气爆发出来,自内而外,摧毁对手的防御。
这拳法之所以称呼为天雷,就是取之于天雷浩大,蓄势许久,于刹那爆发的法理。
二月节,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
铜人巷中,王安风脚下腾起身法,重以当年自薛琴霜处学来的步法欺身而进,以手掌控制住对手的筋脉,右手先是收回腹部。
双眸微张,黑瞳中隐隐有雷光闪过。
嘴中低喝出身,一连串重拳毫无花哨,直接砸在了对手的胸膛之上,发出沉闷声响。
这对手的实力水准,比之于王安风原本对付的要弱三成不止。
否则他此时不动用内力,根本控制不住其身形,一连串十几次重拳直接砸在了那黄衣男子胸腹之间,体内雷劲酣畅淋漓,尽数贯入其中,在最后一拳砸中的同时,王安风抽身暴退。
那名黄衣男子几乎是下意识双手一抓,朝着王安风双臂处抓来。
其在拳术上显然有着不低的造诣,双臂挥出,如同两条黄蛇,隐隐有阴翳粘稠的感觉,可是其手上动作才刚刚开始,便是一僵,失去了原本应有的法度,反倒有些扭曲和僵硬,自然未能如其所愿,没把王安风抓住。
王安风退后到距其五步之遥,深吸口气。
右手手掌低垂,五指间,最后一缕雷劲闪过,随即在对手攻杀上来的时候,左手猛地上扬,五指张开,将其右手手腕抓住,以一式‘揽雀尾’,顺带着拉开其架势。
与此同时,左脚踏前一步,右拳趁势砸出,不轻不重,恰好落在了其腰间。
虽然赢先生和古道人不许他用原本的武功,但也只是不用招式劲气,经验还在,本能还在。
那黄衣男子身躯霎时僵硬了一瞬。
王安风几乎听得到有闷雷轰响的声音,只在那男子胸腹之间响起。
他的战斗经验已经极为丰富,自然不可能会放过这一个大好时机,手掌五指张开,抓在了对手的脖颈处,劲气微微一吐,将其喉骨击碎。原本活灵活现的武者瞬间崩碎,恍若细沙一般从王安风的五指当中倾泻而出。
浩大的声音在铜人巷中回响着。
“挑战成功……”
王安风精神松懈下来,长呼出口气,直起身子,隐隐察觉到有些许的疲惫,刚刚的战果虽然看上去不错,可是他体内的雷劲却已经尽数耗尽,所换来的不过是一次胜机。
而这种等级的对手,往日在王安风的掌下根本支撑不了三十个回合,而消耗也不会有现在这么大。
“归根结底,还是罡雷劲修持的水平太低……”
王安风看着自己的右手,五指微微握合了下。
刚刚如果他施展出来的雷劲足够刚猛,那么就算是武者,也绝对承受不住这种暴虐的自然力量在内脏中爆炸开带来的后果,会当场重伤,而不是仅仅被打击得身躯麻痹,不能动作。
他此次来铜人巷,不过是为了修行雷道武学,此时体内罡雷劲已经耗尽,再呆下去也没有什么益处,索性直接转身离了这铜人巷,刚走出来,却看到圆慈正在这铜人巷外站着,神色平和,看样子已经是等了许久。
王安风心中微微一惊,紧走两步,向前行礼。
圆慈点了点头,随即示意王安风跟着自己,两人并肩走了片刻,僧人缓声开口,道:
“练得如何了?”
王安风想了想,道:
“约莫能够对付得了寻常的七品武者。”
“对手要是稍微厉害些,就很难说了,若是能让我近身,将雷劲打入其体内,应当都能够拿得下,但是难便难在这一个过程。”
圆慈颔首,笑而不语。
行了片刻,王安风又道:
“师父,般若掌中,可能够蕴含外来劲气?”
“若是能以般若掌对敌之时,将雷劲蕴含其中,应当可以增加出诸多变化。”
还有另外一个理由。
离伯所传授的天雷拳核心在于雷劲的操控变化,于招法之上,并无特异之处,更不必说和般若掌相提并论。
圆慈喧了一声佛号,停下脚步来,看着王安风温和道:
“有何不可?”
“只不过,这件事情要你自己来完成。”
……
照着鸿落羽说,这是王安风自己给自己找事情干。
天下的武功,最厉害最重要的不是招式的外形,而是隐藏在一拳一脚下面的内劲变化,或者刚猛,或者阴柔,诸般混合在一起,才成了这精彩万分的武学招式。
即便是般若掌,真正核心的部分也是内气混杂掌劲的用法,若是单纯只以招法精妙而论,整套武功的水准就要跌下来一大半还不止,从佛门禅宗第一掌法,变成了一套招法精妙的掌法武学。
而王安风现在打算干的事情,就是尝试把原本般若掌配套的掌劲发力手法拆下来,换成那一套天雷拳的。
“往后干脆就叫天雷般若掌算了。”
鸿落羽飘在空中,百无聊赖看着王安风琢磨掌法,王安风的神色很郑重,可手上的动作却一点都不够连贯,像是个门外汉,有些僵硬。
抬手踏步,轻飘飘一掌下去,毫不起眼。
可随即就是秋日闷雷一样的声响。
鸿落羽缩了下脖子。
这种充满了欺骗性的掌法让他回忆起了某些并不愉快的记忆,他看着王安风像是个初学者一样,一板一眼地把那套掌法拆分开,然后尝试将天雷拳的雷劲柔和进去,砸了砸嘴。
他觉得,这掌法很有少林的味道。
“所以,还是叫看你娘再看糊你一脸雷掌法好了……”
“少林,贼秃,贼他妈精的秃驴。”
鸿落羽低声咕哝了一身。
下面练掌的王安风并没有注意到,依旧全神贯注在手下的武功,右掌朝上劈出,劲气内蕴,破空之后,便是沉闷雷鸣。
重新拾起来的罡雷劲修行起来很是畅快,就像是他已经修炼过很久了一样,有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进度水涨船高。
王安风想来想去,找不到什么理由,只能认为是自己修为已经越过龙门,成了中三品,重新修行这一套离伯准备的雷道功夫,也就变得轻松许多。
再来,这武功毕竟是离伯亲自为自己创立,自己修行起来顺畅,也是理所应当。
总之,是好事。
大秦大源三年,农历腊月二十一。
天大雪。
在周冈几乎是热泪盈眶的注视之下,在客栈里住了十来天的王安风总算是吃够了这里的烧饼,起了离意。
他来的时候是跟着青阳商队,身上连个包袱都没有,手上也只提着一根枯枝。原先还在院子里拎着枯枝甩两下剑,这两日则已经懒得碰那枯枝,整日里只是将自己锁在房门里面,也不知道是在做些什么。
临走的时候,周冈相当热情,直接将王安风送出了客栈。到了客栈门口,这憨厚的客栈掌柜还开口挽留道:
“大人,今日雪大,要不再多呆些时候?”
王安风拎着枯枝,抬眸看了一眼苍苍茫茫不见停的鹅毛大雪,似笑非笑地看着周冈,道:
“既然你如此盛情相邀,那我多呆几日倒也无妨。”
周冈头皮一麻,张了张嘴,呐呐地说不出话来,只是干笑。
王安风也没有继续为难下去,抬眸看一眼大雪,呵出口气来,拈了拈手里的枯枝,随手扔在了地上,直接没入积雪当中,发出轻柔响声。
周冈的视线下意识顺着这枯枝滑落,再抬起来的时候,身前已经没了王安风身影,只是大片大片的北方朔雪逆势而上,如被风席卷,一点青衫飞扬,如鹰似的,冲天而起,眨眼间就不见了身影。
周冈呆呆站在原地,干冷的朔雪拍在他脸上,跟刀子一样。
他的心里突然就绞痛起来,能扇懵一头猪的大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却还是觉得呼吸不过来。
他几乎想要哭出声来。
他原本以为这位爷是刚刚入了七品的高手。
可眼前这一幕,明显这位比他想的还要再高半个脑袋,照着那年纪看,往后有机缘,成了高来高去的中三品高人他也是一点都不奇怪。
可自己竟然将这么大一馅饼给放掉了?
嘴角微微抽搐,周冈抬起手来,重重给了自己一巴掌,哭丧着脸。
叫你贪心。
叫你蠢!
这么大一根金大腿,结果连根腿毛都没捞上。
周冈失魂落魄地往里面去走,连小二伙计说了什么都没印象,推开了王安风住过的屋子,抬眸扫一眼,随即身子霎时间僵硬。
“这,这是……”
墙上挥毫泼洒,却只写了半篇经文。
这真的是很大很大的一场雪。
几乎是想要将整个天地,整座江湖都笼罩起来,天地四方白茫茫一片,看上去倒是干净了许多。
王安风踏空而行,倏忽千里。
因为速度有些快,黑发在背后飞扬舞动,一连不停不歇地赶了数个时辰的路,天色已经渐渐昏沉下来,可雪还是未停,放眼前看,四下茫茫,山脉蜿蜒如蛇,在更远处却能够看得到红尘灯火,星星点灯。
王安风呼出一口白气。
“忘仙郡,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