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妄的言语,伴随着因为突破到了四品而暴涨的气机,铺天盖地压制出去,一时间几乎令人难以呼吸。
在这里的几乎汇聚了巴尔曼王城此刻八成高手。
却有一个人面对着这样汇聚在一起的高手,说出了那么狂妄的话,如果是一般人,早已经引得这些高手或者哈哈大笑,或者恼羞成怒,欲要暴起而杀人。
但是这个时候却没有。
死寂,死寂之中,伴随着刀锋的低吟,弥散在众人心底深处的并不是被轻蔑的屈辱和恼怒,而是恐惧,冰冷的恐惧一点一点从背后升起,将原先火热的战意和欲望全部浇灭,没有剩下半点。
压抑着许久,有人的咽喉当中艰难挤出声音。
“大秦刀狂?!”
现在没有人打算再和眼前的这个人交手,但是也没有人离开,生怕自己一动,气机牵扯之下,就会有一道刀光铺天盖地朝着自己的背后劈斩上来,将自己从中间斩成两半,死得不明不白。
院子里的气氛一时间几乎有些诡异的沉默。
刀狂道:“你们若不动手,某可稍做帮手。”
或者是和他的言语对应,脚下所踏的断刀微微鸣啸一声,杀机冰冷,陡然暴涨,四下辐散,无形有质的刀气切割地面,形成了一道道肉眼可见的狰狞刀痕,同时笼罩了所有人。
“你……!”
“什么?!”
诸人见状既惊且怒,自然不肯坐以待毙,各自施展武功将这一道刀气硬生生挡下。
一时间兵器鸣啸之音凄厉。
刀狂脚尖一点,从断刀之上飘然上前,足下墨色断刀铮然长啸,猛然拔地而起,自四周旋转一周,发出凄厉鸣啸,然后被刀狂握在手中,右手微提,断裂刀锋直指前方,神色淡漠:
“谁先来?”
“或者,在此地的,一齐上罢。”
众人咬牙,心中暗道此地只他一人,就算是他武功再如何高深,又有如何?双拳难敌四手,这里安息国众多好手一齐上,他也不一定就能将众人都给挑了!
正当此时,突然有一人长笑出声,这笑声颇为豪爽,众人心中微微一紧,下意识看向笑声传来的方向,见到在金鸿刀阿克阿里的背后,走出一位身材修长的男子。
先前众人注意力不在他,此刻这男子大笑,众人这才看出些许不同来。
虽然和众人一样,都是穿着夜行衣物,此人穿着却颇为不凡。材质华贵而柔软,贴合身材,其上隐隐暗纹,凝视其上,仿佛有腾龙张牙舞爪,随时有可能一声长吟,腾飞而出,和众人身上衣着简直天壤之别。
当下众人心中微动,都猜想出这个一直潜藏在阿克阿里背后的男子身份恐怕非同一般,连夜行衣的材质都如此考究。
这可不是一般江湖人士能够用得起的。
刀狂抬眸看了一眼那名男子,并不接话,只是道:
“你要先来?”
“可以。”
男子抬手微摆,从容笑道:
“刀狂你说笑了,焚山煮酒,刀破绝世之名,虽然远在万里之外,在下也是如雷贯耳,我的武功可不能够在你的面前卖弄。”
“但是我,却也不是你杀得了的。”
众人中有心思灵动的,已经猜到了什么。
男子见到刀狂手中之刀未曾直截了当便劈头斩落,心下稍安,旋即更有笃定,想了想,直接将脸上的罩面撤下来,随手扔在一旁,趁着蒙蒙夜色中的微光,仍旧能够看得出那是一个模样颇为出挑的男子。
生地眉目俊朗,年纪有三四十岁,容颜未衰,却又有足够的阅历,平添气度,此刻坦然微笑,便自有一股堂然王者之气,但凡是稍微有些阅历的人,一见便知这个男子定然是长时间身处于高位。
而在安息众武者当中,已经发出了阵阵惊呼。
“右相?!”
“嗯?!居然是他……”
而在这段时间当中,激荡扬起的气浪渐渐消沉了下去,距离这个院子百余米外的武者,听到了风中传来的声音,瞪大了眼珠子仔仔细细去看。
在月光之下,隐隐看到的那一个身影,虽然看不清面目,但是从院落中武者口中的惊呼,已经足够让他们判断出来那个人的身份,一时间压抑不住,连连低呼。
“什么?那是刀狂?”
“安息右相?!”
“等等……安息右相?!”
众人脸色都变了变。
这个院子原本是属于巴尔曼王麾下第一功臣王星渊的地方,刀狂暂且不论,而那位右相所穿着的衣物,显然是和那些刺客一类,而那位右相既然穿上了这样的衣服,来这里自然不可能是要邀请王星渊赏月的。
只可能有一件事情。
杀人。
而在这个时候,他们脑海当中也想起了前一段时间,各处流传的消息,神色不由得微微一变,当下就觉得头皮发麻,仿佛陷入泥泞沼泽当中。
因为这结论几乎一目了然。
安息右相是安息王同父异母的兄弟,一直引为心腹,这二十年间,许多不适合安息王出面的场合,都是这位兄弟为他出头,名为右相,实则权位更类似于安息王的影子。
而现在,这位安息王的左臂右膀出现在了这里,趁着王宫宴,出现在了手无缚鸡之力的王星渊院中,这几乎是和先前王星渊曾经用过的计策一般无二。
巴尔曼王城动乱当中,果然有安息王的影子。
因为发现了有热闹可看才过来的武者们只觉得呼吸有些急促,心跳加快,如同窥探到了一国之中最大的秘密,本能想要离开,但是出于武者冒险的天性,却又不愿意如此白白离开,失去亲眼看到这等大事请的机会。
安息右相听到了隐隐的惊呼,感觉局势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掌握当中,嘴角抿了抿,笑容从容平和,一双略有碧蓝的眸子看向了前面的刀狂,只是没有能从刀狂脸上看出震动和失色,心中稍有遗憾,但旋即就收拾好心态,微笑道:
“在下来此的时候,却未曾想到,一己之力,扶持古牧上位的那位白衣卿相,其真实身份竟然是以闻名天下的刀狂,世上果然是有许多有趣的事情。”
“只是心中,仍旧略有些许遗憾啊。”
他颇为可惜地叹息一声,然后道:“原来素以狂名,为天下人称道的刀狂,也不过是个玩弄阴谋心机和阴谋诡计的政客。”
“呵……江湖中人知道了这件事情,恐怕颇多失望才是。”
他嘴角浮现一丝微笑。
刀狂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神色无波。
右相的话语并没有作什么掩饰,反倒还略以自身武功,震荡声音。
此刻外面的武者们才知道了这么大一个消息,各自震惊缄默,右相的声音在夜色中便传地极远,极清晰,还没有能从上一个消息的冲击中挣脱出来的武者们,就被另外一个更大的秘密砸地头昏眼花。
刀狂,是王星渊?
蒲永言整个人几乎都是懵的,一时间几乎分不清楚自己现在究竟是在寒冷的夜风当中,还是在家里的床上,是在做梦。
刀狂是王星渊?
还有比这更为荒唐的事情吗?
那个一身病弱,仿佛咳嗽一口都会咳出鲜血来的王星渊?
其余武者当中的震荡则更是巨大,已经有一名面有桀骜之色的年轻刀客踏前一步,无视了旁边长辈的阻拦,开口呼喊:
“你放屁!”
“刀狂怎么可能会是王星渊?!”
右相笑意微微扩散,双手摊开,看向前面的黑衣男子,道:“怎么样,你是刀狂?还是王星渊?!”
“刀狂原来是敢做不敢当的人吗?”
他的声音转而低沉,微笑道:
“如何,刀狂,一夕之间,声名扫地的感觉,如何?”
“我有一个提议。”
“只要你转而投入吾王的麾下,我便将今日这件事情处理好,怎么样?没有人会知道刀狂的真实面目是什么,到时候你仍旧是名动天下的刀狂,而且还有着数不清的荣华富贵可享,地位待遇,绝不会在在下之下。”
“如何?!”
“无论古牧给你开出了什么样的条件,我等都可以给你更好。”
“只要你一句话。”
“否则的话,刀狂名号,往后恐怕就叫不起来了。”
他语气温和平缓,不紧不慢,像是提出了一个很好的意见,而在这个时候,原先看热闹的那些武者中数人隐秘对了一眼,扯开了嗓子,大声喊道:“大失所望,大失所望!”
“原来刀狂不过是骗人的!”
先前开口的刀客转头看那武者,未曾从其衣着面目上看出熟悉的标志,不知其出身何门何派,只是此刻心中激怒,顾不得深思细想,当下怒斥道:“你说什么?!”
那名武者有恃无恐,微抬下巴,环视众人朗声道:
“我有说错吗?!”
“为政之人,有哪一个能够洗地干净?哪一个不是双手血腥,满心里的腌臜手段,不是背叛和算计,就是想着如何背叛和算计,为了朝堂上的虚名而钻营不止,清清白白的又有哪个了?”
“我辈武者,如何能够和他同流合污?!”
“所谓刀狂,如今看来,也不过只是为了能够有一个名望,而故意宣传出去的罢?什么焚山煮酒,一刀三百里?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为何又要专门伪装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耍什么阴谋诡计!”
“据说大王子他们都是被欺骗的,以诚待人,却没有想到这个书生会背后一刀,让大王子落败,扶持二王子上台。”
“哎呀,摊上这样的一主一仆,往后的巴尔曼恐怕要遭啊,不过也有可能是我杞人忧天,这样的两个人,怎么可能会一直这样相处下去?”
“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互相残杀了。”
先前年轻刀客忍不住踏前一步,怒道:“你再说一遍?!”
“便是再说十遍,千遍万遍又如何?”
“今日就是杀了我,难道说还能够把全天下的人都杀了不成?”
外界各种言语嘈杂,右相看向刀狂,嘴角微笑,神色从容,心中已经想到了如何才能够将眼前武者收入手中,武者行走天下,所重视者,不过是侠名而已,有这一着在手,不怕他不从。
正他嘴角一丝微笑的时候,刀狂抬眸看他。
右相微微一怔,从那双眼睛里看出倒映着的自己,澄澈冰冷,然后有清澈的声音平静地响起,道:
“你说完了吗?”
右相神色微怔。
尚未从自己推测当中挣脱出来,旁边金鸿刀突然大喝一声,猛地抬手将他推开,右相险些倒在地上,稳住身形,猛地转过头去,双瞳骤然收缩,在他的眸子里倒映着前所未有的璀璨流光,就像是星辰掠过旷野。
瞬间的茫然,然后才有轰然的鸣啸声音响起。
刀气纵横。
轰!!
金鸿刀阿克阿里挡在了右相前面,一手持刀,一手死死支撑在了刀身上,双足已经踩进了地面里,双目怒张,死死支撑,周身气机澎湃。
重刀之上,一柄断裂墨刀压制,压着金鸿刀一寸一寸往下。
持刀的武者面容冷硬。
右相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阿克阿里咬牙道:“刀狂,我等有足够的诚意,你,你又何必如此?”
“你当真想要身败名裂吗?”
刀狂手中之刀骤然鸣啸,旋即瞬间从极重转为极轻,从金鸿刀上面跃起,带起凌厉刀气,瞬间撕扯向旁边的右相,有两人踏步上前,欲要阻拦,被凌厉刀气撕扯逼退。
几乎瞬间,包围刀狂的数名高手尽数飞退,黑衣刀狂猛然踏前一步,右手持刀,左手一掌将阿克阿孟击飞。
“某行事,单凭手中之刀。”
“天下人想要怎么说,随他去。”
“我何曾在乎过?”
手中之刀扬起,微微一顿,蓄势朝着右相撕扯过去,刀锋之上,劲气冰冷霸道,将周围的空气撕扯切割,阿克阿里咽下了喉中鲜血,口中激喝出声,猛然踏步上前,手中之刀,施展精艺,欲要将墨刀阻拦。
刀狂右手之刀猛地一震,旋即横切,气机撕扯。
金鸿刀墨刀双刀碰撞,鸣啸刺耳,而在同时,刀狂之身已然上前。
右相连连后退,双眼瞪大,怒斥道:
“我乃当今王上之弟,一国右相!”
“你敢杀我?!”
刀狂不答,手中之刀铮然长啸,瞬间从右相咽喉处撕扯而过,刀气连绵不断,往外蔓延而去,而余韵不绝,自极动转为极静,刀锋微微震颤,一丝丝涟漪震荡扩散。
轰然一声,墙壁尽数崩毁。
所有武者看着那突然晃了晃,就直接朝着后面仰天便倒的右相,呼吸凝滞,刀狂手中之刀微微震颤,鲜血顺着暗纹滑落,滴落在地上,形成了一道弧形血痕,衣摆震动,像是天空压低的乌云。
“我比你强。”
“我杀你,天经地义。”
“何况既然偷袭,自然已经做好了生死自负的准备,不是吗?”
阿克阿里看着倒毙而亡的右相,呆滞了一瞬,右相只是跟过来,亲眼去看王星渊的死亡,以回返都城,上报国度,这个时候却死在这里,对于他所在家族而言,几乎像是天翻地覆一般的巨大创伤。
而在这个时候,他看到刀狂居然并未停止自己的动作,右脚猛地踏前一步,手中之刀微震,猛然横扫前方,一道刀气纵横,数名武者俱惊,毫不迟疑直接后撤,而在这一瞬间的时候,刀狂之刀猛然离手。
断刀裹挟冰冷劲气,自旁边旋转一周。
而在同时,刀狂欺身上前,右手抬起,化作龙爪之势,袭向因为动用神兵,遭到反噬而受创的吕映波,隐隐能够听得到龙吟之音,不过数合,吕映波面色一白,刀狂右手已经擒拿住女子咽喉。
刀气纵横,墨刀旋转归来,被稳稳握在左手五指,被包围之后,先杀一人,再生擒一人,将众人视如无物一般。
阿克阿里咬牙,旋即怒喝道:
“刀狂,你杀我右相,违逆王上好意,你今日就算是杀了我等,他日必然暴死于天地!”
刀狂猛地一震刀,漠然道:
“安息王?”
“让某低头,他还不配。”
阿克阿里一生都在安息王的麾下奋战,不惧生死,甚至于不惜为了亡命而罔顾自身的原则,闻言心底生起怒气,双目微睁,喝斥道:
“区区一人,大放阙词,我安息地方数万里,武者百万计,区区你一人,未免太过于放肆,周围武者,尽数上前来。”
“今日杀刀狂为右相复仇,诛杀此人!!”
刀狂轻声道:“杀我?”
“你可以试试看。”
右手仍旧擒拿着胡璇儿之师这一最重要的目的,手中之刀猛然扬起,刀鸣呼啸,然后所有人都看到了一轮刀光从天而降,重重砸在了地上,伴随低沉暴喝:
“第一刀。”
新成为巴尔曼王的古牧和属下的高手恰在此刻,赶到了附近。
正好看到了那一刀璀璨的流光,双眸睁大。
第一道刀芒消散之后。
伴随长啸和第二刀的低沉声音,更为恐怖的刀芒几乎是从天而坠之势劈落。
院落之前的街道蔓延五里,从中间出现了一道笔直的刀痕。
刀鸣之音冲天而起,久久不散。
然后有声音平静徐缓地响起。
“第三刀!”
这一日,巴尔曼王城,天上地下,升起了两轮明月。
铮然刀鸣,不绝于耳。
天地死寂。
刀狂自身躯骤然凝固住的金鸿刀踏步而过,徐徐收刀,双眼看向远方,声音淡漠。
“安息江湖,地方数万里,武者百万众。”
“能在某手上生还者。”
“有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