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我看到过的第一条河,还是在一次和师父出远门的路上。
那年我似乎已经有七八岁了,正是一个对世界充满了好奇的年龄。由于龙牙山上终年积雪,导致我从来没见过除了小溪和温泉以外能够汇聚出如此多水的大河……
于是乎,曾经在齐腰深的温泉里宛若蛟龙般纵横往来的我,自然是雄心万丈,意气风发,毫无惧色地跳了下去……
然而,当苟延残喘的我被师父拎上岸的时候,我脑子里反反复覆来去的只有阿呆的一句话——“小子,你记住,淹死的,一般都是会水的!”
他果然没有骗我……
当我的脚落到水面上时,已经距离起跳的位置三百多米了。就看见一层细碎的水花从埃娜的脚下窜起,转眼又被远远抛在身后。
此刻被她拉着的我,一边用手拂开她那在劲风中飘飞而起,不时挡住我眼睛的银亮长发,一边惊叹着她的神速,同时又一边感受着脚下那看似不堪重负的水面带给我的那种柔韧厚重的踏实感……
这是一种分外奇妙的感觉,也是一种极为不真实的感觉……就好像……好像在梦中一般,让我有那么短暂的一瞬,以为只要突然醒来,就会发现自己还躺在漆黑的宿舍里,耳畔接着就会传来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上铺阿源那奇怪的梦呓声……脚下那急速倒退着的水面泛起一层迷蒙的光雾,水中灯光如星的倒影也变得恍惚缥缈起来,仿佛我们正在浩瀚的银河中踏空而行,如梦似幻。
当这种不真实感逐渐散去后,我才发现自己居然已经适应了这种之前从未体验过的全新的奔跑方式。
曾以为水面无法承受我为了突然的加速而施加在其上的巨大反作用力,现在看来,实在是我太多心了。
的确,我也是傻得可以,既然连空气都能承载住密度比它大得多的飞机,水面又为何不能承载起我这个密度和它差不多的人呢?
正盯看着不可思议的水面出神,突然间却被埃娜横里一拽,拉得我向左踉跄两步,脚下立刻溅起巨大的水花,却听耳旁“轰”的一声巨响,似有一庞然大物从身旁呼啸而过。
拂开埃娜那不断挡住我眼睛的长发,回头看去,才发现身后经过处一艘游艇正悠闲地在河心行驶,上面灯火通明,人影交错,看来是一群有钱人正在举行游河晚宴。
“埃……我……”
我开口想告诉埃娜不用再拉着我了,谁知在劲风中这声音却变得断断续续,连我都听不到自己说了什么,只得传音给她道:“埃娜,我来拉你吧,不然你的头发总是挡住我的眼睛……”
“好啊,可是你的速度能有我快么?”
埃娜好奇道:“虽然我知道你现在的功力很高,但是速度也未必能赶得上我吧?”
“……”
嘿,如果连你也追不上,我这个逃命专家的头衔就让给你!
我吸了口气,低喝一声,猛然展开烈羽神翅,就觉得拉着埃娜的手陡然一紧,隐约间似乎还听见了埃娜的惊呼声,霎时只见沿河两岸化成两排虚渺的灰线急速向后驰去,随着狂风刮面,耳畔轰然,脚下柔软的水面也立刻变得坚硬结实起来,便如同平地一般毫无区别。
先前看似笔直的河道,在我们的急速飞驰之下,竟突然间变得蜿蜒曲折起来,一个个原本弯度和缓到几乎令人无法察觉的弯道,此刻竟让我有种如果不及时减速拐弯就会直接撞上岸的感觉。
风驰电掣之中,全神留意河道弯转方向的我猛然间惊觉眼前黑影一闪,连忙脚下发力,一个纵跃拉着埃娜高高跳起,险险从黑影上方掠过,从半空回头望去,才发现那是一条刚刚从水底浮上来的巨大的鱼龙,那蜥蜴一般的硕大龙头正睁着两只巨眼回头瞪视着半空中的我们。
“天哪!这河里居然还有龙?”
埃娜似乎也是惊诧不已,等我们将那条龙远远抛在脑后时,她才想起来般地惊叫道:“啊!难道它就是这条河的守护圣兽凡尔赛斯?我曾在书上看到过对它的描述呢,说凡是看到过它的人都会交上莫明其妙的好运哦!说是有的一夜之间成为亿万富翁,有的则被美人垂青,享尽齐人之福,更有的平步青云,成为万人景仰的英雄呢!呵呵,羽,看来我们俩今天一定不会死了呢!”
“……可我怎么觉得如果刚才不是躲得及时,我们已经死在它肚子里了啊?”
“不会啊,书上说它从来不袭击人的,是一只非常温顺的圣兽,圣兽哦!”
“我看是见过它袭击人的人都已经死在它肚子里了吧,所以才有人以为它从来不袭击人。”
“哼!才不会呢!古往今来看到过它的人也有好几百个了,从来没听说有人被它袭击过的。”
“那些幸运儿看到它的时候,大概它刚好肚子不饿吧?古人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如此说来,倒也能解释见过它而没被袭击的人为何会交上好运了,哈哈哈。”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埃娜回话,我好奇地回头瞥了一眼,却见她气嘟嘟地低头不语,这才想起她的身分,不禁好笑道:“看着点路啊,万一跑过了怎么办”埃娜这才如梦初醒道:“啊!减速减速!不然我根本看不清啊!好像就在这附近了!”
我依言放慢脚步,收起翅膀,两岸迷蒙的景色便渐渐清晰起来,只见埃娜点头道:“到了到了,这里我以前来过很多次的,再往前就要进入喀斯特了。我们从这里上岸,往南走三公里就是炼钢厂。”
跳上岸来,我看了看鞋子,发现除了鞋底脚尖处有些湿痕外,其他地方不但没有沾上一点水,反而还有些发烫。
坐在地上略微调息片刻后,我抬头看看埃娜那一身雪白的连衣裙皱眉道:“你穿这一身去,是不是有些太显眼了。”
正在发呆的埃娜抬头好奇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没听到我说了什么。
“你穿得这么白,就不怕被人看到么?”
埃娜这才瞅了瞅自己,撇撇嘴道:“无所谓啊,反正他们都有夜视装备,就算穿黑色,也一样会被看到。”
“……”
我瞅了瞅一身墨黑还散发着腥臭的自己,难道我真的是个无可救药的白痴?
“羽……”
埃娜踌躇着问道:“你说……到时候要是真的救不出来,或者就算能救出来,我们也会送命,那还救不救了?”
“到时候再说吧!”
我头痛道:“赔三条命的话自然不干,但总不能因为怕死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吧!”
“嗯……”
埃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既然来了,就一定要冒险试一试了……可是……可是……”
我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笑道:“可是啥?可是你舍不得我死么?”
埃娜立刻点头道:“对啊对啊!”
“哈哈,放心吧!凭着本人无数次死里逃生的经历,想从梅凯尔的那群废物手下逃命,还是轻而易举的。”
我笑着拍了拍埃娜的肩,顺势将手轻轻地放在了她那滑嫩香暖的后背上,“不过如果带着你的话,逃起来似乎就有点不方便了……”
说着,我手心真气一吐,一股足以电晕十几只迅猛龙的电劲立时窜入毫无防备的埃娜体内,她哼也没哼一声,便软软倒在我臂弯里。
“唉,逃起来固然不便,送死的话,就更加麻烦了。”
我苦笑着用真气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势,确认完好无损后,这才放下心来。
将昏迷的埃娜小心安置在一棵数十丈高的大树上后,我又四下转了转,直到确定没人能发现她,才安心朝炼钢厂的方向奔去。
一路上竟是思潮起伏,难以平静。
无数回忆接踵而来,交织翻腾,更有千百种熟悉的声音在脑海中此起彼伏,呼唤着我的名字,让我心中烦乱,呼吸不畅。突然间停下脚步,在夜色中茫然四顾,这才发现早已跑离大路,闯进了荒野之中。
唉,就我现在这种状态冲进敌群,无异于白白送死,可惜时间不等人,根本没功夫来让我来调整心态了,无奈之下,我只得深吸几口气,努力压下烦乱的思绪。
可尽管如此,眼前依然禁不住浮现出一个个人影,师父、阿呆、师兄、阿冰……甚至还回想起雪城月气哼哼地骂我色狼的情景……莞尔一笑间,却又颓然地叹了口气。
“人类在安逸之时对死亡的恐惧,其实就是基于对生的过分执着……”
每当阿呆望着窗外屋檐下那被夕阳映衬得油光闪闪的干肉时,总会干咽着口水,感叹出一番发人深省的道理来,“没办法,人世间实在是有太多令人难以割舍的事务了,无论是美女、名车、权力、金钱,甚至是烤肉,都令人目眩神迷到沉溺其间,无法自拔……然而当你面对放了三天三夜也吃不完的烤肉,却被告知你只能再活一个晚上时,我想无论换做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接受这惨无人道到了极点的酷刑吧……”
虽然我对烤肉的热情还没有到达阿呆那种疯狂的程度,但此时此刻也多少能了解点他当时的心境了。当目的地就在眼前之时,死神那冰冷浊重的呼吸声也渐渐开始在我耳边回响,一直以为自己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回头的我,却再一次害怕了起来……
记得书上说过,“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阿源也曾说过,“有些人总是喜欢这样那样要求着自己,让自己陷入一种紧张急迫的现状,似乎不这样做,便对不起那些殷切期盼着自己做出些成就的人们。其实这又是何苦呢?人生如梦,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又有什么用?有时候你只要往后稍微退一步,一切便都会海阔天空了……”
是啊,何苦非要把自己往绝境里面逼?单单是面对梅凯尔一人,我就只有逃命的份了,再加上他那无数武功高强的手下外加帮凶,不但救人的希望渺茫如烟,就连自己能否活着爬出来的几率都小得令人心寒……
如果现在回去的话,明天早上还能继续啃着热气腾腾的馒头,和阿兰一起看八点档的无聊连续剧……再过几天,等情势稳定下来,说不定又可以过着正常的学生生活,在绿草如茵,美女如云的校园中沐浴着温暖的阳光,牵着二百五十一号优哉游哉地散步了……
唉,人生如此美好,我又有什么理由来轻易放弃它呢?但是想一想此刻大概已经被摧残得不成人形的拉奇特,还有两次施恩于我的艾菲拉斯……这去留之前的选择,可真令人苦恼啊!
正当我胡思乱想得不可开交之时,一阵微笑的吵闹声传入我的耳中,立刻打断了我混乱的思绪。
“……对不起这里已经全面戒严,没有总统领大人手批的通行证,谁都不得入内……”
一个低哑的男声传了过来,看来这是梅凯尔手下的一个龙骑兵。
“喂!你也太没人情味儿了吧,我这个月的奖金能否发放就全看今晚了!什么恐怖分子之类的,我们可不怕,就算出了事儿,也不会牵连到你的啦!龙骑士大人,行行好嘛~~~~来来,抽烟抽烟……”
这次是一个说话嗲声嗲气的女子,真是奇怪了,一个女子,深更半夜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龙骑士?循声望去,远处一个山丘后面隐隐闪出奇特的亮光。
我好奇地摸了过去,屏息伏在山丘后面,便听那龙骑士道:“对不起,实在没办法让你进去的,还有你身后的那位摄影师,请不要再拍照了,不然我们会没收你们的全部器材。”
(注:蓝徽龙骑将手下还有龙骑士、蓝衣龙骑士和红衣龙骑士等军阶,分别统领五十名、二百名和两千名龙骑兵,不过实际数字因为近一个世纪来龙骑军团的大量裁兵,实际人员配额也只有原来的三分之一都不到了。)
“真是的,都说就算被杀了也跟你们无关了嘛!何必这么较真儿呢?不如这样吧……”
那女子突然压低了声音,“只要你们肯放我们进去,事成之后,你让我干什么都成,怎么样?”
说到这里,那女子的声音越发得嗲了,让人听着牙根都发酸。
“不行就是不行,限你们三十秒内从我眼前消失,否则我会派我的手下将你们亲自押离这里……”
那人说到这里停了一停,似乎在确认着什么,片刻之后,突然低声说了句,“开火!”
开火?不是还要等着押离么,怎么突然间就要动手了?我纳闷地刚想探头确认一下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一道淡蓝的冰流已“嗖”的一声蹭着我的头皮飞了过去,顷刻间我只觉得脑门被冻得几乎失去了知觉,心下一阵大骇。
还没等我从惊骇中回过神来,又有十七八道淡蓝色的冰流用肉眼看不到的速度朝我所藏匿的地点飞射而至。此刻我的大脑虽还没作出正确的判断,但是身体已经自行启动了逃命程式,一时间就听到“劈里啪啦”的冰块碎裂声和“嗖嗖”的冰流破空声在耳畔不断作响,在这一片突如其来的混乱中,被吓得灵魂出窍的我带着一脑子的空白朝着空旷的荒野没命地逃了过去……
正逃命逃得不亦乐乎之时,耳旁突然响起一个年轻女子怒气冲天的声音,“小子!你是谁啊!一声不响地就摸过来,想找死么?”
“妈的!你管我是谁!”
冰烟四起间,我狼狈不堪地俯身躲过从背后同时袭至的三四道冰流,同样火大地顶了回去。
“羽?是你么?天哪!我还以为你已经被他们抓住了呢!”
那女子居然叫出了我的名字,不但不生气,语气中还流露出莫名的惊喜,可下一刻间她却又惊恐地叫了起来,“转弯!那里是地雷区!……”
“你……你说什么?”
惊异之中,我脚下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脑子里刚刚闪过“地雷”两个字,后面还隐约跟着几个问号之时,一连串震耳欲聋的巨响伴随着一股股排山倒海的气浪已将我狠狠地抛上了天……
晕头转向地勉强避过一块差点砸中我脑门的石块,在半空中朝下望去,只见刚才还空旷平坦的荒野此刻已经被炸成了一片蜂窝,无数泥沙碎石以及铁片漫天飞舞,浓尘滚滚中间或还飞来几道冰流,毫无意义地打在已被炸得一片狼藉的荒地上,瞬间开出几朵淡蓝色的冰花。
如果不是此刻我已被那直冲脑门的浓烈硝烟味儿呛得说不出话来,说不定还会由衷地感叹上一句,“这场面,真是何其壮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