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真的是楚大哥!”
两条大汉又惊又喜,腾地一下跳下马来,一撩袍袍,便跪倒在楚狂歌马前,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须的大汉放声大哭道:“大哥!小弟终于找到你了!”
“这是干什么,快快起来!”
楚狂歌翻身下马,急急上前搀扶,两条大汉一左一右,与他紧紧抱在一起,那络腮胡子大汉急急问道:“大哥,这几年你究竟去了哪里?兄弟到处寻你不着,可想死兄弟了!”
另一个人也是目蕴泪光,哽咽地道:“楚大哥,你让小弟想得好苦!”
三人拥在一起真情流露的样子,引来一片诧异的目光,但是并没有人上前插嘴询问。
杨帆也没有注意这故人重逢的场面,他正看着众人簇拥下的一个中年汉子。这人也是一身箭袖,年已过百,华发微生,身材不高,却十分敦实,端坐在马上,稳稳的如同一座山似的,他的眉毛又浓又杂,杂草般丛生,一看就透出一种凛凛的杀气。
杨帆认得他,他是丘神绩!
当晚,杨帆虽只看了他一眼就逃之夭夭,但是这个大仇人的模样已然深深地印在杨帆的脑海中,杨帆没有想到,他竟亲自带队来了。
杨帆的目光中隐隐透出一股杀意,但是他的目光从丘神绩凶煞的眉峰上移开,落在他腰畔那口横刀上时,那抹杀气便隐了一隐。再注意到簇拥在丘神绩周围的几个人,个个身材魁梧、神完气足,恐怕皆非庸者,心中更是警惕。
丘神绩似乎感应到有人在看他,一双眸子突然电一般射来,准确地定在杨帆身上,杨帆心中一凛,瞬间收回审视、仇恨的目光,换成了一副好奇与敬仰。
见丘神绩向他望来,杨帆腼腆地向他笑笑,翻身下了马,走到楚狂歌面前,笑道:“楚大哥,这两位仁兄莫非是你的旧相识么?”
楚狂歌与那两人正把臂攀谈,状极亲热,见杨帆走来,忙把他拉到面前,向那两人介绍道:“来来来,我给你们引见一下,这位是白马寺首座弘十七大师。”
杨帆苦笑道:“楚大哥,你又拿我来打趣。”
楚狂歌哈哈一笑,道:“这是我的小兄弟杨帆,你们叫他杨二就好。二郎,这位是某在军中的好朋友、好兄弟,你叫他魏三哥就好。”
魏勇见楚狂歌对杨帆甚是亲热,忙向他抱拳道:“在下魏勇,左羽林卫旅帅!”
唐代的左右羽林军是北衙禁军之首。当时,拱卫京师和宫城的禁军分为南衙和北衙,北衙禁军由皇帝直接掌握、调动,如今则是由天后直接掌控,而南衙禁军则归尚书兵部管辖,从性质上来说,北衙是皇帝的私军,南衙才是国家军队,所以北衙与皇帝更加亲近。
杨帆没想到禁军派来的击鞠队员,竟然有一个北衙禁军的中级军官,瞧这人瘦颊高颧、眉眼峥嵘,略带古拙之意,颌下一部轻须,英气勃勃,目光如电,连忙向他还了一礼,亲亲热热地唤道:“小弟杨帆,见过魏三哥。”
楚狂歌又拉着那个额头稍高,络腮胡子,一张脸全挤在胡须当中,仿佛一只没有进化完全的大狒狒的汉子向杨帆介绍道:“这一位,叫黎大隐,也是我的好兄弟,你叫他黎大哥就好。”
杨帆向那人抱一抱拳,笑吟吟地道:“黎大哥!”
“不敢不敢,在楚大哥面前,我黎大隐哪敢称一声大哥,我只是比你多长了几岁而已,你叫我黎二哥就好。”
黎大隐连忙还礼,一脸惭色地对楚狂歌道:“当年都是为了小弟,才害得大哥你……,小弟这几年来,到处寻不到你的下落,心中实在是……”
楚狂歌一挥手道:“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不提也罢。你这些年来,还是嗜酒如命吗?”
黎大隐肃然道:“自从害得大哥被贬离军中,小弟从此滴酒不沾!”
楚狂歌欣然道:“好!你能知道悔改,就还是我楚某人的好兄弟!”
两人正说着,薛怀义已得了知客僧禀报,从禅房里大步迎出来,朗声大笑道:“老丘,你终于来了!”
丘神绩看见薛怀义,也是满面笑容,忙翻身下马,把马鞭丢给一个侍卫,大步迎上前去,抱拳道:“薛师,好久不见啊。前番薛师北征突厥,骨咄禄望风而逃,不敢应战,真是大显我大唐威风!可惜丘某军务在身,不能为大师庆祝,还望莫怪。”
薛怀义笑道:“无妨无妨,洒家最烦那些无聊的应酬。你今日来了就好,正好与洒家畅饮一番,来来来,快请快请,里边请。”
丘神绩回头吩咐那些人道:“你等下马,稍作歇息。”
众人纷纷下马,知客僧把他们都引进了禅房。黎大隐和魏勇拉着楚狂歌依旧攀谈着,杨帆用眼角余光捎着丘神绩动静,直到他们离开,才把注意力又放回楚狂歌几人身上。黎大隐拉着楚狂歌又哭又笑,从他的叙述当中,杨帆才渐渐弄明白了楚狂歌被赶出禁军的来由。
原来,军中升迁任职一样是论资排辈,宿老功臣们的后代远比普通人容易升迁,一个没有身份背景的军人,想要做官那要比有身份背景的人付出百倍的努力,建立百倍的功勋才有可能。
楚狂歌和黎大黎都是平民出身,凭着一身武艺,他们作战勇敢,屡立战功,这才一步步升迁,渐渐成了禁军中的中级军官。正因为他们相同的出身,彼此惺惺相惜,成了极亲近的朋友。
这黎大隐有个毛病,就是嗜酒如命,有一次,他们所在的队伍到宫中当值,黎大隐晚上虽没饮酒,但是中午宿醉,酒力未消,身上依然有酒气。结果被巡察的将领发现。此事自当惩处,不过却也不算多么大的罪过。
但是那员将领正想在军中安插提拔自己的亲信,却苦于黎大隐功勋卓著,自己那个亲信又实在上不了台盘,没有藉口。藉由此事,正好小题大做,于是罢官免职,一连串的处分便来了。
本来事情到此也就结束了,毕竟是黎大隐有错在先,楚狂歌虽然惋惜自家兄弟因为嗜酒丢了前程,却也不好为他出头说话。可是那员将领的亲信接替了黎大隐的职务之后,却视黎大隐如眼中钉,处处针对他,打压他。
军中规矩比地方上要大得多,规矩法度也森严得多,官大一级压死人,想要羞辱欺压你,那法子多的是。黎大隐被百般折辱,也得忍气吞声。偏是楚狂歌一忍再忍,实在看不过,为兄弟出了头。
他与那个军官先是发生口角,继而大打出手。也是那小子实在不经打,楚狂歌气头上手又重了些,那人竟被楚狂歌一顿拳脚打成了残废。
这一下事情就闹大了,军中私相斗殴的事情虽屡见不鲜,可是闹得这么大事态就严重了,亏得楚狂歌当年在战场上曾救过他顶头上司一命,这时仗义出面,代为调停,强行压下了此事。
楚狂歌最终被免去了刺配流放之刑,却也被鞭笞三百,伤痕累累地赶出了军营。黎大隐又羞又愧,这些年但有空暇就到处寻找,可他实在没有想到楚狂歌竟然藏在市井之间,以致根本打听不到他的下落。
今日重新见到楚狂歌,黎大隐又是欢喜,又是内疚,说到伤心处不禁热泪滂沱,楚狂歌、魏勇和杨帆反过来还要劝慰他一番。黎大隐拉着楚狂歌,正追问他这几年的经历,丘神绩和薛怀义并肩走了出来,后边跟着那些击鞠高手。
丘神绩稳稳地一站,锐利的目光扫了眼击鞠场上的那些和尚,微笑道:“薛师,不是兄弟夸口,虽说每年击鞠,某这击鞠队都要败在吐蕃人手上,可是这第二的位置也是稳稳在手,薛师固然是大有本领的人,可是对于击鞠一道,你这些弟子却未必及得上我这些军中精英啊……”
丘神绩冷目一扫,指着楚狂歌道:“或许,只有这条大汉,可与某的部下较量较量,其他人么……,嘿嘿!”丘神绩笑着摇头。
薛怀义敞着胸怀,倒真有几分放荡不羁的高僧模样,听了丘神绩这番话,哈哈大笑道:“老丘啊!你要是真有一副好眼力,那你咋讲咱都无话可说。可惜呀,你这回可看走眼了,洒家这班弟子里,最强的可不是十九,而是十七。”
薛怀义得意洋洋地唤道:“十七,上前见过丘大将军!”
杨帆赶紧迎上前去,合十一礼,道:“小僧弘十七,见过丘大将军。”
丘神绩一部虬髯,根根如戟,衬得他并不太高的身躯威风无比,他那一双虎目精芒四射,上上下下仔细打量杨帆一番,诧异地道:“薛师,这就是你门下第一高手?”
薛怀义挺胸腼肚,得意洋洋地道:“不错!这是洒家十七弟子,如今是本寺首座。嘿嘿!老丘,人不可貌相,你可不要小瞧了他,洒家这个弟子,蹴鞠之术出神入化,太平公主见了,也千方百计想要招揽他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