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龙会总舵就是文长兴的家,灵堂已经搭好,只是因为消息才刚刚传开,除了提前得到消息的三位副会主以及各路管事,还没有吊唁的客人。
管事们聚在灵堂外议论纷纷,对于文会主的暴死颇多疑虑,三位副会主和少会主文斌则在客厅中议事。文斌身穿麻衣,头裹白绫,两只眼睛哭得都红肿了,三位副会主却异常地沉默。
文斌嘶哑着声音道:“我爹身体那么强壮,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就死了?此事一定有古怪,昨儿顺字门里来了一位高手,凭她的武功,想置我爹于死地易如反掌,此事一定跟她脱不了干系。”
三位副会主依旧沉默着。
李黑默默地想着心事,他到现在也忘不了昨夜孙儿失踪时惊怖惶恐的心情以及失而复得的惊喜欲狂,他还记得当他把心肝宝贝的小孙子抢回怀中,喝令手下将来人拿下时,来人那干净利落的身手。
“我能带走你的孙子,又当面交还给你,我就可以再次把他带走。李会主,如果你希望你的孙子能平平安安地长大,能给你养老送终,最好识时务些!”这是那个身手惊人的大汉举手投足间便打倒了所有人后对他说过的话。
“你想要老夫做什么?背叛蛟龙会?”
“呵呵,我想做的事,其实和你个人的利益没有一点冲突。李会主在想什么,我清楚。你想给你的宝贝孙子留一份家业,让他衣食无忧,不管我做什么,你的这点要求我都可以满足你,而且,我会给你更多!”
“……,把受伤的人抬下去,嘴巴都闭紧些,不许透露半点风声,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把你全家丢进渭水喂王八!这位壮士,请书房叙话!”
想着昨夜与那人的一番交谈,李黑默默地吐出一口浊气。
严世维也在默默地想着心事。
“严会主,蛟龙会是文家的,永远都不可能变成你的,这一点,你没有异议吧?”
“那又如何?”
“贵帮的漕拳掌舵,现在明着是你,其实还是李黑,这也没错吧?”
“你究竟想说什么?”
“如果,一边是死,一边是掌握更大的权力和财富,你选哪边?”
严世维从回忆中醒来,轻轻抬起眼皮,扫了一眼李黑和君如颜,两个人都沉着脸一言不发,除了帮主这两个人就是蛟龙会最大的话事人,可今天两人都出奇的保持着沉默,这和两人一贯的做派大不相同,莫非……
严世维心中一动:“莫非……他们两个昨夜也见过什么人?”
在昨夜正欲扑向美娇娘,却被人凌空抓住,轻而易举就能置其于死地之后,君如颜根本不相信文会主是暴毙,可文会主如果是被人杀的,偏还看不出一点动过手脚的痕迹,那动手的人也未免太可怕了。
昨天为顺字门解围的人是个姑娘,昨夜闯进他卧室的人却是一个壮汉,这些人究竟什么来路,究竟有多少人?疑惑之中,那个人对他说的话也在他心头不断徘徊。
“君会主,你是蛟龙会的漕口,是读书人,江湖上的打打杀杀跟你没关系。你在官府那边有门路,这就是你最大的本钱,只有握着这份本钱,没有蛟龙会,也有白龙会、黑龙会重薪礼聘,你没必要跟着搅风搅雨。
我们江湖人做事简单得很,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如此而已。君会主在官面上有人脉,降得住这些靠水吃饭的江湖人,可降不住我们这些身份不明飞檐走壁的江湖人,这一点,想必你也明白。”
“你的意思是?”
“你跟严世维、李黑不一样,他们是世世代代靠水吃饭,而你是有功名的人,如果你有幸做了官,外放他乡,这个漕口掌舵你就做不成,又或者你失去了官方的人脉,这个漕口掌舵你一样的交出来。你在蛟龙会挂这个副会主,只为求财。只要你肯与我们合作,我们也是需要你的,和官面上的人打交道,我们这些江湖人可做不来,还要靠你君孝廉!”
“你想要我做什么?”
“现在什么都不需要你做,明天,你甚至还可以依照你们事先的商定进一趟城,听听那位楚司录的说法,你该怎么做,等你拿定了主意咱们再谈,可好?”
文斌激愤地说了半晌,空旷的大厅里只有他的声音回荡,他终于感觉到了那种令人不安的宁静,他有些惶惑地看着这三位副会主:“黑爷、君叔、严叔,你们怎么说?”
严世维现在是漕拳掌舵,三大副帮主中排名第一,结果却被文斌最后一个叫到,心里登时便是一阵不舒服,他开口说道:“贤侄不要激动,会主之死现在还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如果我们贸然对顺字门动手,那就理亏了。”
“理亏?”文斌听得张口结舌:“在这灞上,拳头大就是道理,蛟龙会除了面对比他们更强大的帮派时,什么时候跟别人讲过道理?现在漕拳掌舵严世维居然说到了理亏!”
更令他惊讶的是,一向与严世维不合的李黑居然也开口附和他的说法:“没错!严掌舵说得很有道理,少会主不必操之过急,如果此事确为顺字门所为,咱们总要讨还公道的,不过……在此之前,咱们先要摸清对方的底细。”
文斌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心中一阵阵地恐慌,转而又问君如颜:“君叔,你怎么说?”
君如颜的嘴角微微一抽,平静地说道:“贤侄还是先到外面张罗丧事,答对各方吊客吧,当务之急,是先把帮主的丧事料理好。我一会就去城里见楚司录,探一探这顺字门的深浅。”
文斌一股怒火油然升起,他紧攥双拳正要反对,李黑和严世维已双双站起:“君副会主所言有理,就这么办吧。”说完,不待文斌回答,三人已不约而同地转身向外走去。
文斌怔然看着他们的背影,一股寒意袭上心头。客厅四周廊壁上挂了大幅的白绫,被风吹得荡漾不已,整座大厅里只剩下文斌一人,看他那苍白的脸色,好像他才是该被操办丧事的那个人。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那三个老家伙想干什么?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倏然涌上心头,但是马上就被他排除了。不可能!不可能是他们觊觎他的帮主之位。
漕帮的特殊体制确保了它的稳定,很难被人篡位。
一则,漕帮并非一家独大,还有其他各家漕帮在,你对外人怎么横都可以,但是在内部,你敢不顾上下尊卑、欺师灭祖,那是要受到所有帮派摒弃的,除非你有凌驾于所有帮派之上的势力,不用看他们脸色。可是自从隋朝末年顺字门拆分,就没有一家漕帮能独霸江湖。
再者,漕帮内部一文一武,漕拳和漕口谁也离不了谁,又相互制约着,帮主之位只有一个,漕拳和漕口又是仅次于帮主的地位,把对方捧上位而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谁会做?所以漕拳和漕口永远不可能合作。
再者,文家不只在帮内有极大势力,在帮外还有助力,天鹰帮帮主的女儿刚跟他定了亲,天鹰帮的势力并不比蛟龙会小,有这么一个强力的老丈人相助,帮里谁能翻得了天?想到这里,文斌便沉住了气,慢慢地走出去。
君如颜今天回城,要从长安司录参军楚天行处探探顺字门的底儿,同时还得报丧。蛟龙会的重大变故当然得报与楚司录知道,至于吊唁是不用指望的,楚司录不会去。
他们这些漕帮弟子与黑道绿林道不同,在黑道和绿林道眼里皇帝就是个屁,他们干的买卖本来就是与朝廷为敌,但漕帮不同,他们的饭碗攥在官府手里,他们可以在相对封闭的漕帮圈子里为所欲为,但是在官家人眼中,他们也是予取予求的软柿子,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经过启夏门的时候,君如颜勒住了坐骑,抛开漕帮这道身份不谈,他也是有功名的读书人,出入城门没有哪个门丁守卒敢刁难他,但是此刻正在大队兵马进城,他只能停下来候着。
络绎不绝的兵士看样子是长途跋涉而来,从战马兵器、军服式样来看,又不像是普通的驻军。君如颜正看着,队伍中便出现了许多身着衙门公服的差官,再之后还有几辆车子,车上插着官幡,御史台佥都御史、刑部郎中……
胡元礼坐在车上,捻须笑道:“呵呵,长安府没一个人来接咱们,杨将军,这个下马威,可弄得咱们灰头土脸啊。”
杨帆笑吟吟地道:“河内王既然抢先一步到了长安,你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出了。他们不给咱接风洗尘,咱们就自己动手,呵呵,今儿晚上,平康坊,我请客,怎么样?”
胡元礼双目一亮:“平康坊?好啊!老夫久闻平康坊大名,听说比之洛阳温柔坊丝毫不差,那里尤多妖娆妩媚的金丝猫儿。”
正在打瞌睡的陈东一下子精神起来,轻咳一声道:“金丝猫儿?杨将军一番好意,陈某推辞不得,一定要去见识见识。”
“哈哈哈,你这闷骚货……”
几人谈笑风生地驱车进城,君如颜立马站在道旁,全然不知灞上这场风波就因车中这个年轻人而起。这场风波是注定要席卷整个长安城的,现在还只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