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是路经此地?”
客栈掌柜的满面堆笑地把杨帆和古竹婷迎进去,杨帆昂首挺胸走在前头,古竹婷提着包袱落后他半步,小鸟依人般跟在他的身边,就像一个温柔楚楚的小媳妇儿,任谁也看不出她是个百变魔女,而且是一步一杀人的超卓女杀手。
“哦!不是,我们来这儿,是打算进一批竹子!”
杨帆神态从容,坦然答道:“贵地的黄竹制成竹席,再加以熏制,其色如金,温润如玉,且不生虫子,既有卖相,又很实用,只是在当地买的话,价钱贵了许多,我便赚不到几文了,所以趁着夏天热销之期未至,我和娘子先来进一批货。”
杨帆哈哈一笑,道:“直接到你本地来买,总该不会那么贵了吧?”
掌柜的一听他是来收购竹子的,那在店里必然是要多住些时日的,这个人巴结好了,怕他再来黄竹镇时不选择自家这处客栈?他既然是做竹器生意的,肯定要年年进货嘛。
掌柜的更加热情了:“好好好,这位客人真是好眼光,老汉觉着我们这儿的竹子,质地不比舒州、小溪一带所产差嘛,可惜识货的人不多,老汉这里先预祝客官财源广进了,呵呵呵,客官请看,这间上房可还满意,前厅就可用餐,本店的膳食也是很地道的地方风味。从后院出去不远,就是一道溪流,两岸景致优美,贤伉俪一定会喜欢这儿的。”
古竹婷先听杨帆称她娘子,已是面热心跳,再听这掌柜的称他们是贤伉俪,这一颗心暖烘烘得说不出是什么味道,只是在杨帆身边,她还得强作镇定,着实苦了他。
杨帆看了看,这小地方的客房就是舒坦,在洛阳城里,就一张床铺、一张矮几的斗室,每天的租金也是二十文以上,这儿的房舍内外两间,外间待客,内间休息,中间有十二扇的木屏分割,清静雅致,一天的食宿费才十文钱,当真物美价廉。
杨帆满意地点点头,对古竹婷道:“娘子,把东西放下,歇息一下吧!”
古竹婷也不敢搭话,更不敢抬头看他,只是温驯地点点头,迈步进了房间。
掌柜的在后面赔笑道:“小娘子稍候,伙计一会儿就送来热水,想要沐浴的话,窗子一关,房门一闩就行了,老汉这店里安静得很!”
杨帆却没进屋,只在外屋逡巡了一遍,便又踱出去,在院中一棵高大的桂树下站定,假意与那掌柜攀谈:“呵呵,我听说,你们本地因黄竹岭而成名,那儿的竹子最多,也最是便宜,可是如此么?”
掌柜的跷了跷大拇指,恭维道:“客官是下过功夫的,咱们这黄竹县,盛产竹子最多的就是黄竹岭。客官做竹器生意,想必是新竹老竹都需要的,别处山竹常受人砍伐,老竹可是不多,唯独这黄竹岭上,寻常人上不去,多少年的老竹你想要都寻得到。”
“哦?”
杨帆听了转身在树下一块青条石上坐下,拍拍旁边,对那掌柜的道:“来来来,掌柜的请坐,在下初来乍到,对贵地情形还不了解,掌柜的若肯帮衬一下,从中牵线搭桥,若是做成了这桩买卖的话,呵呵呵……,虽说在下是小本生意,赚不得几个钱,可这辛苦钱还是会付的。”
古竹婷放下包袱,见那房间采光充足,一片明媚,后窗外就是一片树木,枝叶婆娑,前窗后就是天井,阳光斜照,心中甚是满意。款款踱到窗前,目光向外一瞟,恰看见杨帆在树下与小店掌柜谈笑风生。
阳光透过桂花树叶照下来,斑斓一片。斑斓的阳光映在杨帆身上,有种特别的效果。
阳光、爽朗、英俊……,叫人心动的男人味儿。
古竹婷急忙抽回身子,回到榻边坐下,脸颊有些发烫。
轻轻按着怦然跳动的心房,她有些羞怩、有些懊恼地自责:“该死的,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人家明明不曾对你动过情意,你怎么这般不堪,终究是守不住曾经的誓言了么?”
身为大家族的武士,如果只做保镖还好,那些做刺客当死士,专为家族行走在阴影之下的人,哪怕艺业再高,也总有失手的时候。古竹婷从小见惯了这种事情,因此从少女时起,便立志一生不嫁。
既然已经投胎到这样的人家,走上了这样的命运,那便有一天活一天,活足这一世罢了,何必来日抛夫弃子,含恨而终。
可是有些事是人的本能,天天和一个模样不太坏、身份地位不太低、智慧能力不太差的年轻男人在一起,又偏偏一起经历过那么多,而这个男人恰恰又能解除她的后顾之忧,她岂能缚得住自己的心?
臀下的榻面被斜照进来的阳光晒了许久,抚上去有种干爽的温暖。
古竹婷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宗主他……晚上睡哪儿?”
匆匆起身,绕过屏风向前堂一看,似乎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抵作床铺的东西,古竹婷心弦一松,说不清是开心、是憧憬、还是心猿意马想入非非。
“你这不要面皮的……”
古竹婷在心里羞骂了自己一句,直想扮那小儿女姿态,捂住自己的脸颊,急忙回到内室,她情不自禁地便往妆台上望去,八角云纹的一面铜镜,映出一张俏若桃花般的娇丽面孔,朱颜真真,眼波潋滟。
古竹婷情不自禁地仔细端详了一下,略作评估:“似乎……能入得他的眼吧……”
风从窗外徐来,这春风带着乡野的新鲜味道,沁人心脾。
风要吹进来,那便关不住,纵然是掩了窗子,又怎禁得它悄悄钻进那窗间缝隙?
……
黄竹镇地处偏僻,不算交通要道,来往客人不多,是以小店生意清淡。
杨帆想要与掌柜的攀谈,掌柜的本来就时间充裕,又动了心思替他在本地专门收购竹子,于是在他身边坐下,耐心介绍起来。
两人一番交谈,已经互通了名姓,这掌柜的名叫刘洺甫,开客栈只是兼作的营生,家里还有一家小店铺和几十亩山田。
刘洺甫道:“杨兄弟,实不相瞒,你说这黄竹岭上为何山竹众多?因为不许百姓人家登山。”
杨帆佯作不解,讶然问道:“为何不许百姓登山?难道那山是谁家的私产?”
刘洺甫摇摇头道:“那倒不是,只是因为山上住着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他故作神秘,左右看看,压低了嗓音道:“杨兄弟,难道你不曾听说过,当今皇帝亲子,曾经做过大唐天子的庐陵王,就住在黄竹岭上啊!”
“啊!”杨帆一拍额头,恍然大悟道:“是了是了,这事儿小弟倒是听说过的,只是一时之间没有想起。哎哟,这可糟了,这样的话,岂不是收不得这山上的竹子?”
刘洺甫嘿嘿一笑,道:“却也不然,规矩嘛,自然是朝廷定下的,可这规矩总要人去守呀。守山的那些官兵,在本地都住了十多年了,与山下的人家自然也熟悉得很。你一个外人,当然上不得山,老汉想上山却也不是不可能,不过老汉最多也就到山上第二片环山扎下的围栏前,再想上前就不可以了。”
杨帆道:“掌柜的是说?”
刘洺甫挺起胸膛,道:“如果杨兄弟你信得过我,这件事就交给我办。我去给山上的守军说,允许我带人上山伐竹,这卖竹的钱你当然要付给他们的,相信有外快可捞,他们不会不答应。之后,你再付那些伐竹的人一些工钱就是了,绝对比你收购竹子还要便宜。”
杨帆大喜,连声道:“那就有劳掌柜了,呃……只是不知,这个法子当真可行么?在下想买的竹子回去或制席、或制篓、或编制竹枕、竹榻各色器物,要求各不相同,需要的竹子也各不相同,不知能否带在下上山,以便指点。”
“这个……”
刘洺甫听了微微有些犹豫,抚着胡须,不敢大包大揽地应承。
杨帆忙道:“在下只是怕雇来的人作些无用功罢了,如果不方便的话,掌柜的只消带我上一次山,对大家做一番指点,以后我就只在镇上候着便是。”
刘洺甫听了,这才勉为其难地点点头,道:“既然只有一次的话,或许是可以的。杨兄弟,你可不要以为老汉不肯帮忙,也就是现在,你要上山才有一线可能,换作六年前的话,你这笔生意再大,老汉也是不敢应承此事的。”
杨帆好奇地道:“六年前?与如今有何不同?”
刘洺甫道:“六年前,崔刺史调任本州,庐陵王情形便比往昔有所改善了,崔刺史派人上山给庐陵王翻盖了房舍,更换了铺盖,四季衣裳定时供应,鸡鸭鱼肉不时呈上,虽然有被官兵截留,可这位皇子总算过得像点样子了。”
杨帆心中一动,他正愁不知如何在重重官兵把守下把庐陵王神不知鬼不觉地偷下山,如果这崔嗣真是忠于李唐的,说不定可以利用一下,于是赶紧问道:“这么说,这位崔刺史是忠于李唐的旧党?”
刘洺甫脸上带着一抹神秘的微笑,缓缓摇头道:“非也,因为这位崔刺史本是从黔州调来的。”
杨帆越听越糊涂:“他从黔州调来……,与他善待庐陵王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