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裹儿盘膝坐在榻上,微微侧着头,不安地咬着小指。古竹婷安详地坐在镜子面前,似乎在端详着镜中的自己,看看还有什么容易露出纰漏的地方。
李裹儿咬了一阵小指,忍不住对古竹婷道:“古侍卫,你说……杨校尉见了那个梁王会怎么样?”
古竹婷乜了她一眼,很有女人味儿的一眼,却没有说话。李裹儿不以为忤,继续道:“梁王一直想杀我爹,而杨校尉是保护我爹的,你说他们两个遇见了,会不会马上大打出手?”
古竹婷又乜了她一眼,还是没有说话,李裹儿想得兴奋,语调也快起来:“你说他们要是打起来,梁王是个王爷,平时养尊处优的,应该不会练就一身好本事吧,那杨校尉会不会一刀就把他宰了?”
古竹婷叹了口气,打断了李裹儿的白日梦:“郡主,就算明知道那些刺客是梁王派来的,甚至已经有真凭实据在手,杨校尉也是不可能跟他动手的,官家自有官家的制度。”
李裹儿听了不禁又紧张起来:“那……那杨校尉不是很吃亏?杨校尉不能动手,可梁王却毫无顾忌,这怎么办?”
李裹儿虽然聪明,可她幼居深山,许多方面的见识比一个村姑也强不到哪儿去,古竹婷只好又耐心地解释道:“虽然梁王肆无忌惮,可官场就是这样子,哪怕两个人斗得你死我活,哪怕人人都知道他们之间水火不容,可面子上该讲究的东西还是要讲究。
梁王可以派出人去刺杀庐陵王,可以让每一个人都知道那是他派出去的人,但他不会自己动手,也不会让他的人当着他的面动手,就这么一层窗户纸,可它就是不能戳破。官场也好,世家豪门也罢,大都如此。”
李裹儿还是不理解,明明两个人都已经斗得你死我活了,还要留着那么一层虚伪的面具做什么。她困惑地问道:“那……你说杨校尉见了梁王之后,两个人会怎么样?”
古竹婷摸索着脸颊的手指微微一停,露出几分好奇神色,悠然答道:“我也想知道……”
……
“王爷!臣杨帆,见过王爷!”
杨帆独自一人快步迎下山去,武三思刚从马上下来,一抖袍裾正要上山,忽见杨帆疾步如飞地迎下山来,不由重重一哼,止步停身,冷冷地看着他。
杨帆提着袍袂,迈着小碎步一溜小跑地赶到武三思身边,兜头便是一揖:“臣杨帆见过王爷!臣有失远迎,还请王爷恕罪!”
武三思“哈”的一声怒笑,冷冷地道:“岂敢岂敢,杨帆,你好本事啊,圣上如此信重于你,本王岂敢见怪!”
杨帆面皮子一紧,惶恐地道:“臣是皇帝的臣子,也是王爷的门下,王爷这么说,臣可是惶恐不胜,惶恐不胜啊!”
武三思气极而笑,拿马鞭向他一指,怒声喝道:“杨帆!你还敢说是本王的门下!皇帝命你接庐陵还京,本王居然一直蒙在鼓里,你真是本王的好门下啊!如今还敢说这样的话来调侃本王!”
杨帆慌忙道:“臣不敢!臣实是满腹苦衷,还请王爷借一步说话!”
武三思把马鞭用力虚空一抽,大踏步地向前边溪流旁一座五角小亭走去。杨帆马上踮着脚尖亦步亦趋地随在他的身后,一副奸臣相。
武三思到了亭里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冷冷地睨着杨帆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杨帆欠身道:“臣没话说,只是向王爷请罪!”
“哈!”
武三思一声冷笑,陡然站起身来,就要向亭外走。杨帆立即道:“陛下密召杨帆时,曾经当面下了一道旨意,庐陵活,杨帆活!庐陵死,杨帆死!杨帆一门老少,全在皇帝掌握之中,臣敢问王爷,你说臣该怎么办?”
武三思陡然止步,一双豹眼冷厉地扫向杨帆。杨帆容颜惨淡,目中隐隐有泪光闪动着,武三思不禁沉默下来。
这年头,像先秦时代那样一条筋的死士不多了,就算是那个时代的死士,以死报主前,又有几个不对妻儿有所托付?他对杨帆是不错,但是值得人家抛妻弃子?就算是他府上那些家将,如果明知必死还要饶上一家人的性命时,肯不肯毫不犹豫地为他做事呢?
杨帆道:“王爷对杨帆恩重如山,便是以死相报,臣也在所不辞!可是,臣幼失怙恃,如今只余娇妻幼子,他们皆在大内高手的掌握手中,臣实在是没有法子呀。况且,派去接庐陵王还京的人虽以微臣为首,但皇帝最信任的还是内卫,自打接了庐陵王出来,臣也只是负责通盘计划,守在庐陵王身边的一直是内卫的高都尉,王爷也清楚,高都尉职衔比我还高,许多事也由不得我做主。”
杨帆现在还不想跟武三思公开决裂,哪怕他对自己不如往昔信任,只要他心中还有一丝犹豫,对自己总是有利的,因此不遗余力的撇清自己。杨帆说着还擦了擦眼角,结果大概是因为心中太过委屈,一时没忍住,泪水反而止不住地流下来,一时满脸泪痕。
武三思见他泪下如雨,心中的恨意又淡了几分。
杨帆暗想:“靠!这芥末抹多了,快辣得我睁不开眼了。”
武三思站定身子,脸色阴晴不定。半晌,方自冷冷地道:“庐陵王在山上?”
“在!啊不,不……不在……”
“嗯?”庐陵王冷冷地盯了他一眼。
杨帆低着头,努力忍着芥末的辛辣味道,面孔扭曲,看在武三思眼中,倒似他心中正在挣扎不已。
武三思见状,便加了一把力,和缓了声音,道:“如今你已护着庐陵到京,虽然还不曾把他送到御前,也算是恪尽职守了,如此情况下,只要本王肯保你,相信庐陵纵然再出什么意外,陛下也不会对你如何。呵呵,再者说,本王今日公然上山,总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庐陵不利吧?本王现在只是想要你一句真话,庐陵究竟在不在山上!”
杨帆低着头,渐渐适应了芥末的刺激,这才慢慢抬起头来,一脸犹豫地道:“陛下杀人如刈草,对王爷您,陛下自然不会大动干戈,可是对臣……,王爷真能保得臣的性命、保得臣一家平安?”
武三思昂然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难道本王说的话,你还信不过?”
他竖起三指,凛然说道:“黄天在上,厚土在下,我武三思在此立誓,若杨帆以实言相告,而本王对杨帆及其家人见死不救,自毁承诺,天地鬼神共殛之!”
杨帆又犹豫半晌,方艰难开口道:“庐陵王……不在山上!”
武三思的人已接到魏勇密报,武三思自然也知道了,魏勇的密报中说得清楚,杨帆护送的才是真庐陵王,这也最是合乎情理,杨帆会把与他生死攸关的庐陵王冒险交出去由别人护送回京?
这时杨帆却说他护送的庐陵王是假的,虽知杨帆是为了保全自己一家人,并非忠于李氏,武三思依旧暗恨,恚怒不已。他睨着杨帆,冷笑道:“此言当真?”
杨帆用力点了点头,咬牙道:“千真万确!”
武三思厉声喝道:“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杨帆激灵打了个冷战,飘忽的眼神迎向武三思,武三思凌厉的眼神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真的庐陵王,究竟在不在山上?”
杨帆只是略一犹豫,便沉声道:“王爷栽培之恩,臣不敢或忘,就把身家性命、一门老小全都托付给王爷了!庐陵王他真的不在山上!真的庐陵王已经由假死的一名百骑护卫秘密护送返京了,如今他们身在何处,是否到了京城,臣也不知道。”
武三思冷冷地盯了他半晌,忽地大笑三声,道:“好!随本王上山!”
杨帆惊道:“王爷上山做什么?”
武三思目光一寒,道:“你不是说真的庐陵王不在山上吗?那本王上山又有何妨?你惊慌什么?”
杨帆忙道:“臣不是惊慌,臣只是……只是觉得……王爷似乎还不相信臣的话?”
武三思冷冷一笑,道:“信!当然信,只是本王与庐陵虽不熟悉,昔年也曾见过几面的,本王好奇,想上山瞧瞧,这个假庐陵究竟扮得有多像,不可以吗?”
“是!那……那臣陪王爷上山。”
武三思大步在前,杨帆紧随其后,举步登山。
梁王府的侍卫们尾随其后,杨帆不禁回头看了一眼,一直注意着他动静的武三思心中的猜疑又浓厚了几分,忍不住揶揄道:“你放心,他们是本王的侍卫,不可能做刺客的,只是本王出入,难道不需要有人保护么?”
杨帆赶紧道:“臣岂敢对王爷存疑,只是随便看看,随便看看。”
武三思冷哼一声,加快了上山的脚步,杨帆眼珠一转,又紧跟两步,悄声问道:“王爷在我们之中可有眼线?”
武三思心中一动,冷哼道:“本王若在你们之中有眼线,还会被你耍得团团乱转?”
杨帆“哦”了一声,自言自语地道:“这么说,他是魏王的人了。”
武三思蓦然站住脚步,紧紧盯住杨帆,问道:“你说什么?谁是魏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