驷黑的突然闯入,使得原本气氛就有些莫名的熏隧盟会,立时变得是更加的尴尬。
面对驷黑的强行介入,饶是罕虎与子产也是无奈。
他们当然不希望驷黑再位列正卿,然而如今面对驷黑的胡乱闹腾,他们中的任何一方,又都不愿意是由自己来出面制止此事!
毕竟如果现在谁出面去阻止他,那就等同于是触了他的逆鳞了。那到头来,等于是把他往敌方阵营去推。
这种就属于是妥妥的吃力不讨好,还可能惹一身骚。
而在一旁作书铭记的太史,此刻也已经是满头大汗,不禁暗想:
你们倒是谁给拿个主意啊喂!你们都闷声不响的,叫我一个写史的怎么办?!
太史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的,的确,他又哪里知道到底该不该将驷黑的名字写入盟书之中呢?所以,一时也只得是抬眼望向罕虎。
罕虎自然也是头疼不已,心道:
这家伙可当真是不要颜面了啊!
罕虎的面色也是一片黢黑,但碍于当下的形势,他又哪敢发作,也只得是闭口不言。
而一旁的子产与丰段更是无话可说。
于是,原本的六卿排位,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最终变成了七卿。
而根据排序,第一首卿自是当国罕虎,接着乃是执政子产。
下面依次乃是:
丰段
印段
游吉
驷带
以及强行闯入的——驷黑。
待得盟会刚一结束,其他众卿都禁不住这尴尬的气氛,于是,急急忙忙的就赶紧告辞离开了。唯有子产是单独留了下来。
看着盟书上驷黑的名字,子产心里那气就不打一处来。
“哎!子明啊,你此举着实不妥啊!”
他已经猜到了,驷黑之所以会突然闯入,肯定是李然在私底下去通风报信的。
“原本一个丰段在正卿的位置上便已经令本卿头疼了,而今这驷黑又晋得正卿之位,万一他再与丰段那厮串通勾连,那岂不等于将我们此前所布的大好局面全都给破了?”
“非但如此,今日这驷黑得以顺遂如意,那日后想来也只会是更加的跋扈。此贼又素来最喜哗众取宠,届时若再是明目张胆的于庙堂上与本卿针锋相对,却叫本卿该如何是好?子明啊子明!你这岂不故意是给本卿寻了大麻烦来啊?”
子产越说越气,一边说着,一边是一阵摇头,显然对李然的这个安排非常的不满。
然而,李然听得子产的抱怨,却依旧是笑脸相迎,并是贺道:
“呵呵,恭喜大夫,贺喜大夫。”
“日后大夫便可全力施展新政,可再无任何阻碍了!”
李然一边说着,一边是朝着子产躬身而揖,那正儿八经的模样,倒也不像是在演戏。
“这……”
“子明你这是何意?难不成现如今多了一个驷黑,于我们而言反倒是件好事不成?”
子产不明就里,当即诧异不已的问道。
李然闻声,不禁一阵点头,而后又缓缓道:
“请大夫试想一下,驷黑与游楚原本就都是丰段的死党,三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但是,此番驷黑在朝堂上反对丰段,却白白得了个正卿的位置,而游楚与驷黑作对,却反而被流放去了吴国,这显然对于其余丰段的死党而言,可都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警告!”
“有驷黑这样一面旗帜立在那里,那丰段的死党就只会更加与丰段是离心离德了。”
“那么,理所当然的,大夫的新政也就自然能较为顺遂的推行下去,只要新政推行得当,让上至公卿,下至黎民,所有人都能捞到好处,那么到时候,自然就能将所有的反对声音都给闭上。”
“至于驷黑,此人本就无甚远见,他对自己现如今所身处的危险也都是熟视无睹的。像他这样的僭越行为,最终只会给他自己带来灾难罢了。大夫又何必是要害怕这样的人呢?”
“而且像他这样的人,之前‘伯有之乱’就有他的份,这次‘娶妻风波’和‘七子之盟’也都有他的份。像这样的人没受惩罚,却反而莫名得了‘正卿’的位置,这种人在然看来就如同冢中枯骨而已,根本不足为虑!”
“至于现阶段,对他亦是不足为惧。驷黑此人本来就很贪利,大夫不如就顺水推舟,将褚师的位置安排给他儿子。(褚师:掌管市场税收的官员)尽量让他能多得些好处,若如此,眼下此人就不会再有出什么大动静了。待日后他自取灭亡之时,便顺时而动,将其处理掉也就是了。”
之前,李然在与子产商议薰隧之盟的时候,只告诉过他这其中的一个较为粗浅的缘故。
而现下所说的,便是这所谓的第二个缘由。
驷黑反对丰段,反而得到了正卿的位置。而没有反对丰段的游楚,却被流放到了吴国。
这其中差别,便是瞎子也看得出来。
这对丰段的其他同党而言,难道不是一个警示?
如今有了这样的警示效应,那日后子产推行新政,就算丰段再要反对,但那些原本跟随他的大夫们,又还能剩下几人与他是同心同德的?
听得此言,子产顿时是恍然大悟!
他没想到,李然这一招妙手,原来竟直接是给丰段将了一军。
“好计策!原来如此!确是本卿糊涂了,是本卿糊涂了啊!”
“嗯……有理,着实有理!”
“此番驷黑上位,游楚出奔,便足以是给那些个反对本卿新政的人立一个榜样!若是他们还要反对本卿的新政,而意欲与那丰段继续沆瀣一气,那游楚便是他们的榜样!”
子产想到此处,心中郁气顿时一消而散。
这对他而言,这的确算得上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于是,他又急忙转过头来,并继续问政道:
“对了,子明,那……依你之见,而今的新政该又当如何推行才好?”
“实不相瞒,据本卿所得到的消息,现在许多城邑的邑宰,对新政的信心皆是不足的,都害怕一旦放任庶民开垦荒田,万一产出不了多少东西,那到时候非但是连这些庶民现有的饭碗都保不住,而且还极有可能直接拖累了整个城邑的收成,乃至是全邑的口粮。”
“但如今又马上就要到播种青苗的季节了,如果庶民们依旧是这般的不甚积极的话,那这一年只怕又是要白费了。”
话到这里,只见子产的脸上满是愁绪。
是啊,庶民若是不去开垦荒田,至少他们还能成为贵族们的佃户,起码还能有个铁饭碗。
可若是去开垦荒田却出不了粮,那到时候便只有饿死了,便再无第二条出路可寻了。
新政推行了也有一段时日了,但其力度之小,阻力之大,也是子产所无法改变的事实。
而底层的庶民对子产新政的信心,也同样是他无法左右得了的。
毕竟,对于一件新鲜事物,普罗大众们不太看好,这也是极为正常的心理。
对此,李然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