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肉眼可见的大利面前,即便是丰段,一时也不由得是有些心动了。
在这个遍地都是卿大夫在薅庶民羊毛的年代,虽说这本也是不足为奇的一件事。但是,究竟该怎么“薅羊毛”,那绝对是一门技术活。
而如今的这个“子钱”,聪明人一看就能看出,这绝对是属于即薅了羊毛,吃相又不至于太难堪的极佳办法。
即是名正言顺,惠利于民的政策,而且又能薅得体面,薅得冠冕堂皇,直叫人是拍案叫绝。
当然,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如今子产的新政在其其他很多地方都已经是深入人心了。
而丰段自己的许多采邑内,庶民有些也都外溢去偷偷的开始开垦新田了。在这种情况下,若能有这样的一个办法,将这一块儿的漏洞给补上,倒也算是个极佳的办法!
丰段脸上虽仍然在那思索着,可这心底却已然是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过得好一阵后,他这才又看着李然问道:
“此事,贤侄可曾与子产大夫商议过?”
他虽是心动,但好歹智商还在。
这么好的事,他李然又岂能是这般轻易的拱手相让?
这其中会不会有诈?会不会又是子产与李然设下的局?
李然的机智,实在是令他放心不下。
而李然一旁闻声,也知道这是丰段对自己的忌惮。他们几经交手,他对丰段的心思,也早已经是洞若观火了。
“伯石大夫且放宽心,子钱一事乃是由我祭氏率先挑头的,如今正准备联合其他几家商贾是一道入局筹措。”
“子产大夫之于此事,只有监察之权,却并没有管制之权。所以,此事然又何须是与子产大夫商议?”
事实也的确如此,子钱说到底,目前毕竟只属于是民间所自发的业务往来,而身为执政卿的子产,对于此事自然是只有监察的权力,却如何能够随意管制呢?
要知道当年郑国立国之初,便是与商人盟誓过的。所以,郑国的官家还真就没法明着干预的。
而且,即便日后这项业务可能会慢慢的由卿大夫们入局主导,但终究那也属于是商业行为。
退一万步讲,这种商业行为,只要是不存在强行摊派垄断的现象出现,作为官家其实都是没有必要介入太多的。
而李然之所以要让尽可能多的卿大夫与商贾大族入局,一方面是为了尽可能的铺开子钱,而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能够防止垄断的形成。
听到李然如此说,丰段当即才算是放下心来,脸上笑意顿时弥漫。
“如此甚好,呵呵,如此甚好啊!”
“不瞒贤侄,本卿对这子钱一事也是颇为看好的,日后若有机会,还望贤侄是不吝赐教啊!”
“颇为看好”的意思,便是要准备要入局了。
毕竟在赚钱的买卖上,郑国的卿大夫也很少有不心动的。
“好!有了伯石大夫这句话,然也就放心了。”
“新政推行,事关郑国中兴,子钱一事又关乎诸位大夫的切身利益,所以,若得伯石大夫从旁鼎力协助,我郑国又何愁不兴?!”
李然顺带又拍了一波马屁,恭敬之色溢于言表。
“既如此,然便不再叨扰了,然还要前去子皙大夫家中……”
“哦?难道是驷子皙?贤侄还去拜访那驷子皙作甚?”
不待李然言罢,丰段便是在那不禁皱眉问道。
近日来,驷黑与他可谓是矛盾重重,甚至已然是在朝堂之上公然的反目成仇了。而此时李然却当着他的面,说要去拜访驷黑,他自是有些不悦。
李然闻言,当即言道:
“那自然也是为了子钱一事啊。”
“眼下,却也不止是伯石大夫的采邑之内的庶民对新政是知之甚少,其实,有不少上卿的情况也皆是如此的。”
“所以,若想要此法推行顺遂……子皙大夫那边,然自是也不敢不去啊。”
话音落下,李然脸上满是喟叹,像是对于现实的无奈,又像是对未来充满了担忧。
特别是“不敢”二字,更是将他心中的忐忑演绎到了极致。
饶是丰段见状,也不由冷哼一声道:
“驷子皙那家伙,从来都是一根筋的!哼哼,贤侄若想要说服他,只怕是无望!”
对于驷黑近段时间来对自己的伺机报复,丰段一直是铭记于心的,所以,眼下又如何会给他好评价?
而丰段此言之意也是相当的明显,那就是要李然清楚,在这件事情上,谁才是能真正能帮到他的人。
当初,他让驷带前去招揽李然,而今李然登门拜访,这算得是一种回应。
可那驷黑是向来直来直去的,也不通什么人情世故,他既没有给你李然些许的实惠,那你又何须去以热脸贴冷屁股呢?
“多谢大夫提点,然自当言行守一,不敢忘大夫相助之谊。”
听到丰段这话,李然当即表明了态度。
丰段听罢,亦是只能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心中却又不禁暗想:也罢也罢,这李然终究不是我丰段的人,我又是替他瞎操心什么呢?
……
于是,从丰段府中出来后,李然果然是立刻又去了一趟驷黑府上。
不过,不同于游说丰段的敷衍拉扯,鬼话连篇,游说驷黑那可谓是相当的简单。
一来,当初熏隧盟会之际,便是李然派人给驷黑报的信,只提及这一件事,便足以令驷黑是对李然“感激涕零”的了。
二来,驷黑这个人本身就没什么城府,虽说偶有妙手加持,但终究是想法纯粹,套路简单。
所以,想要游说他其实也并非难事,单单是李然带去的那几个容颜姣好的婢女也就足够了。
所以,于明面上只是经过了一番简短的讨论,驷黑便当即是答应了下来,并许诺会遵照李然所说的,往自家各处的封邑是传出消息,鼓舞自己封邑中的庶民去尝试新政。
当然,这也可以看作是驷黑继续向子产继续示好的一个举措。
毕竟现在的他虽位列上卿,但却始终排在末尾,辈分虽高,可职位却始终还是矮人一截的。
再加上他如今是与丰段彻底闹翻了,眼下也是急需盟友。
既然丰段那边靠不上了,那子产自然就成唯一的选择了。
李然对此心知肚明,但也自不会去点破。
……
如此一来二去,李然便如同庖丁解牛一般,将子钱的各处关节给悉数打通了,而子产新政的也再无任何的阻碍。
无论是丰段还是驷黑,都在李然前去拜访后的当天,便授意自家各处的邑宰,开始让采邑下的庶民尝试子钱以及新政。
而这一场足以改变郑国整个国运的土改,几经波折之后,终于是落实到了实处。
不出李然所料,祭氏一众族老们,在见到了李然的这一番骚操作后,也立刻是想通了其中的奥妙。于是,纷纷一改当日的反对态度,亦是积极筹备起子钱来了。
而向来最是顽固的那些“地主”们,或许是因其从众心理作祟,竟亦是加入其中。更有甚者,有些“地主”为了能“贷”到更多的子钱,更不惜是亲自上阵耕作。
毕竟,在失去大量的佃户后,便只能想方设法的去到各地招揽流民,以充实自己的劳动力。实在招揽不到的,那也就没了办法,只得是号召族人都亲自上阵了。
所以,郑国上下一时是热闹非凡,农务的积极性亦是空前的高涨。
当然,无论是普通庶民,还是“地主们”所开垦的新田,最终都会有官家登记在册,并按亩取税。自然而然的,公室到头来竟是莫名成了最大的赢家。
而那些因种种其他原因逃入郑国的流民,也由于大批量的充当了原先那些“佃农”的角色。所以,换句话来说,他们这些人,也竟然大都是一来郑国,便有了自己的安身之所了。
如此的德政,自然是能够为郑国赢得好名声的。所以,子产与李然也因为这一场轰轰烈烈的改革而一时声名鹊起了。
……
而李然,自从新政是如火如荼的开展过后,更是一刻也没歇过。
为了推行子钱新政,他也已经是几次三番的亲自下到乡野去进一步了解情况,替乡民们是排忧解难。
甚至是不惜亲自上阵,竟是与祭乐一起体验着一同与乡民们劳作的快乐。
辛劳的汗水在他的脸上流淌,但他的心中却感到无比的快乐。
他并不知道,这一条颇为“现代化”的道路,是不是可以在如今这个时代持续的运行下去。但至少就目前而言,情况倒也算得是十分乐观的。
他有时也在想,倘若……他能够将此新政推行至其他地方的话……
在田野间休憩时,他也曾有过无尽的遐想。但他其实也十分清楚,若想要从上到下,彻底的重塑这一时代,仅依靠这一点微不足道的改变,又谈何容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