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了几口烟,陈云林的情绪平静了许多。
“年轻人,你与他们不一样。”
叶振邦笑了笑,趁点烟的功夫,退后了两步。
“害怕吗?我是六十多岁的老头子,你一下就能扭断我的脖子。”
“是啊,所以我害怕忍不住打掉你的下巴。”叶振邦朝陈云林笑了笑,“最好不要试探我的耐心与底线,不然保证让你后悔。”
“四十年前,我也是你这个样。”
“会计师与战士永远都不是一个样。”
听到叶振邦的回答,陈云林愣了一下,说道:“不错,四十年前我是会计师,现在我是政治家。我相信,你无法理解我的所作所为,认为我是疯子、或者不属于这个世界。我也年轻过,像你一样,有过理想、有为理想奋斗的决心与勇气。可是你知道吗,猪有理想、狗有理想、世间万物都有理想。理想是最不值钱,最没有意义的东西。理想是鸦片、是毒药、是让你丢掉一切的迷魂药!”
“班副,别听他胡说!”陶安康冲了上去,一把揪住陈云林的领口,“老家伙,你再胡说八道,我就让你永远张不开嘴!”
陈云林并没退缩,而是一直盯着叶振邦。
“幽灵,够了!”叶振邦把陶安康拉了回来,“冷静点,你越激动,他越高兴。”
听到叶振邦的话,陶安康长出口气,控制住了情绪。
让甄志明盯着陶安康,叶振邦坐到陈云林对面的椅子上,看了眼手表,说道:“再过二十分钟,我们都会去阴曹地府报道,所以不要浪费宝贵时间,想说什么就抓紧吧,免得憋着话当闷死鬼。”
“二十分钟,够做很多事了。”
“当然,但是我们两个当中只有一个能活着出去,我觉得我的机会比你高得多。”
听到叶振邦这句话,陈云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空降兵上士耐心等待着,因为他只是情急之下虚张声势,说了句吓唬人的话。
“你说得没错,我活着离开这里的机会非常渺茫。即便能够活着离开,恐怕也永远无法重见天日。”陈云林长出口气,猛抽两口烟,神色黯淡了许多。“年轻人,我们能在这里见面,也算是缘分,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叶振邦愣了一下,没想到陈云林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是台湾‘总统’,我们不过是无名小卒,你竟然求我们?”陶安康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陈云林。
“你觉得总统很厉害,政治家很风光吗?”陈云林看了眼陶安康,说道,“政治家不过是拴在线上的木偶,总统就是被拴得最牢固的那一个!”
陶安康一下僵住了,因为陈云林的语气不像在开玩笑。
“班副,别相信他,政客都是骗子。”甄志明提醒了一下叶振邦。
“你说得没错,政客都是骗子,只要有利可图,连小朋友手里的棒棒糖都不会放过的无耻骗子。”陈云林朝甄志明看了过去,“在这种情况下,我有必要骗你们吗?鸟之将死其鸣也悲,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你说吧,但是我不一定会答应。”叶振邦一边说着,一边替陈云林点上第二根香烟。
“其实我很少抽烟,也从没抽过大陆香烟。”陈云林苦笑一下,又抽了两口烟,似乎下定了决心,说道,“我有一个女儿,不是你们知道的那个,是我与前任秘书的私生女。很小的时候,她跟母亲去了新加坡,去年考入香港大学。我不是个好父亲,甚至没有承认是她的父亲,我一直很愧疚,想给她些补偿。本来打算过几年,退下来后就去找她,让她知道她不是没爸的孩子,她有父亲,有一个很爱她的父亲。现在看来,我没有机会见到她,像抱其他孩子那样拥抱她,让她感受到温暖的父爱。”
“她多大了,叫什么,有她的照片吗?”
甄志明踢了叶振邦一下,让他不要被陈云林的“故事”迷惑。
“跟你差不多,翻年就十九岁了,叫阮忆云,跟母亲姓。照片我没有,不过你去了香港大学就能找到她。”
“我们怎么知道这是真的,还是你编的故事?”甄志明抢先问了一句。
“她母亲叫阮怜玉,是会计事物所的第一任秘书,十七年前去了新加坡……”陈云林突然停下来,身体颤抖几下,又吸了几口烟,“为了她,我才步入政界,认为权力能让她回到我的身边,但是我太天真、太幼稚了。权力只是鱼钩上的诱饵,当你忍不住咬下去,就将永远失去自由,失去所爱的一切。”
甄志明微微皱了下眉头,也觉得陈云林不像在编故事。
“知道我为什么加入民进党吗?”陈云林苦笑一下,丢掉烟头。
叶振邦摇了摇头,把整包香烟都递了过去。
点上第三根香烟,陈云林才长出口气,说道:“你们应该知道,虽然我从未加入过国民党,但是我的祖父、父亲、伯父与叔父都是国民党党员,留在台湾的兄弟与堂亲都与国民党有关,在两千年与零四年,我资助过好几位国民党的政治家。不是我自夸,如果我在零四年之前加入国民党,也许历史会发生转变。”
叶振邦没有开口,因为他并不清楚陈云林的过去。
“原因很简单,除了一些个人政治主张之外,为了怜玉,我不能加入国民党。”陈云林稍微停顿了一下,说道,“事发后,在家族与妻族的逼迫下,怜玉被迫带着不到两岁的忆云移民新加坡,永远不能回台湾。如果我加入国民党,就是向家族与妻族投降,再也没有机会见到怜玉与忆云!”
“这一切只是为了个人恩仇?”
“最初是,后来就不是了,至少不完全是。”
叶振邦微微皱了下眉头,等着陈云林说下去。
“你不相信我?”陈云林显得有点激动,“换了谁,也不会相信我。可是你要知道,政治家不像表面那样风光,只不过是一具臭皮囊、被各放利益牵扯着的臭皮囊。我在加入民进党,成为民进党的‘未来之星’时才明白这个道理。在各个利益集团面前,政治家算不了什么,‘总统’也算不了什么。等我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一切都晚了。知道吗?我一直在想,如果让我从头再来一次,我会在十七年前放弃功名、放弃金钱、放弃地位,放弃一切与怜玉一起带着忆云去新加坡。”
“抛弃其他子女?”
“不算抛弃,他们都已成年或者懂事,迟早会明白父亲的选择。”
叶振邦点了点头,稍微沉思了一下,说道:“不管是真是假,这确实是一个非常感人的故事。那么,这个故事的结尾是什么?”
陈云林迟疑了一下,说道:“我还有一个账户、你们不知道的账户,里面有一笔钱,是我为怜玉准备的,大约四千万美元。我想请你代我将这笔钱交给忆云。我不能让她得到一个完整家庭的幸福,只能让她过得富足。”
叶振邦朝甄志明与陶安康看了过去。
“只要把这笔钱的一半交给忆云就行了,你们拿走剩下的一半,每人能够分到七百万美元,算上外面那两个,也能分到四百万。我知道,你们这些大陆官兵的薪水很低,一辈子都赚不到这么多钱。”
“够了,我们不会被钱收买的!”
叶振邦压了压手,让陶安康闭上嘴,对陈云林说道:“老实跟你说,我们一共有七个兄弟,谁也不会独吞。平分下来,每人才三百万美元。”
“你要多少?四百万,还是五百万?”陈云林似乎见到了一丝曙光,“好,你们每人五百万,把剩下的交给忆云就成,我没别的要求,只是希望她能够过得富足一些,下半生不用为钱发愁。”
叶振邦没有急着做决定,而是用目光征求了甄志明的意见。
“仅此而已的话,帮一个老人家实现临终遗愿算得上助人为乐,没有违反纪律。”
见到叶振邦的目光转过来,陶安康迟疑了一下,说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不过再多一点的话就更好了。”
叶振邦翻了下白眼,这叫贪得无厌。
“怎么样,就这么说定了。”陈云林一边说着,一边在烟盒上写了两串数字,“汇丰银行的私人账户,上面是账户号码,下面是密码,可以在全球任何一家汇丰银行的分行与办理机构支取。”
“我可以答应你,但是只是答应尝试,不做任何保证。”叶振邦收起烟盒,在陈云林的惊讶目光中,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们是军人,不是雇佣兵,不会为钱做事。等我们脱下军装的时候,恐怕这笔钱对你私生女已经没有意义了。当然,我不是不想帮你,只是你必须给我们一个更加充分的理由,一个与钱无关的理由。”
“你……你们是一群无赖!”陈云林一下激动了起来。
不用叶振邦出手,陶安康就将他按在了椅子上。
叶振邦笑了笑,说道:“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是敌对双方,你怎么说都成。再说了,我可没拿你亲人的安全来威胁你,也没说要在某个时候去看望你的私生女,所以还算不上无赖。”
“你……”陈云林马上意识到,相信敌人是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
“阁下,时间不多了。”叶振邦看了眼手表,“还有十分钟,再不快点的话,就算我想帮你也帮不上了!”
陈云林长出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金钱不足以收买这些军人,得拿出货真价实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