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拍摄也很顺利!都是你的功劳!亲爱的巴巴——拉!那么,晚安了!”导演可爱的一歪脑袋,一摆手。
“你也是……”好累,更累了。
巴巴拉目送着导演和他那群“小”朋友们迈着轻快的脚步像一群吵闹的小鸭子一样挤上了那部巨大的运钞车——已经喷涂成黑色的了,据说里面有很好的新风与空调装置,可巴巴拉看到那帮子突然变成超级乐观主义者的捣蛋鬼们一个接一个乖乖地上了之前或许就算死了也不会允许人们把他搬运到上面的闷罐车的时候,面部肌肉还是禁不住有些轻微痉挛。
“这个药效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亚利克斯诚实地说:“我想会有段时间。”
巴巴拉怒视他:“你在拿他们试验新药!”
“撒丁偏方。”亚利克斯面不改色地说道:“我只让他们喝一口,再没清醒的人喝两口,现在他们每人最少喝了3倍以上。而且,你认为让他们吸毒更好?这个我可以保证没有任何副作用。”
巴巴拉不说话了,即便在自己的未婚夫死去,自己的事业走向末路的时候,她也没有吸过一口毒品——这在贝弗里山简直就像处女一样的罕见,这里有太多的理由让你接触到那些白色的粉末,提神,助兴,减肥,或者是你不愿意拒绝的人亲手递过来,以及好奇或者玩玩,甚至巴巴拉的一个朋友,一个靠自己勤工俭学从贫民窟里挣扎出来,有个好工作,好未婚夫的好女孩,在一个聚会上只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自制力就接受了一针海洛因,她以为自己不会就此上瘾,上瘾了也很容易戒掉——可是她错了。两年后巴巴拉在慈善医院见到她的时候,连拥抱她都做不到,因为那可怜的女人全身都在溃烂,每次护士为她换药,或者换床单的时候,她都会小声儿的拼命叫喊。可一等护士走了,她就紧紧地抓住了朋友的衣服:“给我带点儿‘药’来,”她轻轻地说:“巴巴拉,你是个好人,给我带点儿‘药’来。”她抓得那么紧,巴巴拉用护士不小心遗留在床头柜上的小剪刀剪开了被抓住的衣摆才能颤抖着逃走,隔了很久才有勇气再去看她,这才知道,那天晚上,她就因为海洛因中毒导致的并发症肺脓肿和肺气栓塞死亡。
从那时候起,每当巴巴拉想要借助这种挺时髦的玩意儿消除痛苦的时候,就会听到她的朋友在耳边轻轻地说:“给我带点儿‘药’来,巴巴拉,你是个好人,给我带点儿‘药’来。”腰部的皮肉也好像被什么东西抓着,火辣辣的疼。
“你们这群混蛋!”巴巴拉低声咒骂。
亚利克斯要想一想才能知道她的意思,他淡然道:“我没贩卖过毒品。”
巴巴拉的嘴角抽了抽,发现自己这样迁怒很没意思,就像亚利克斯所说得那样,一份撒丁偏方药水总要比一根大麻或者一针海洛因要好得多。
“巴巴拉小姐,你和亚利克斯谈完事情啦?”莉莉小巧可爱的面孔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吓了她一跳,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坐进了那辆银灰的奔驰,哦!不!求你了,不要这样!
车门在巴巴拉的眼前迅速而又轻柔的关上,巴巴拉双唇翕动了好一会,但老派影星特有的那份矜持终于还是让她保持了沉默,好吧,有什么可以害怕的呢,你又不是第一次坐飞车的小姑娘,再说不就是十五分钟吗?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一会就过去了,不管怎么说,亚利克斯也是一个面孔漂亮,身材高大的小伙子……哦,圣母啊,我在想什么?
对了,为什么那么久还没开车?巴巴拉睁开眼睛四处寻找,在莉莉的那侧车窗看到了站在几十步开外的亚利克斯,他被好几个年轻的美人儿围拢了起来,她们拼命地向他撒着娇,好像在祈求什么,又撅嘴,好像什么人让她们感到很不满意,巴巴拉认出其中一个打头的似乎就是担任第三女配角——俄狄浦斯小女儿的那个金发姑娘,曾经扮演过《豌豆公主》,一个偶像型明星,和莉莉一样年纪,但更娇嫩,有个力气大点的家伙上去抓着头脚一拧说不定可以挤下一浴缸的水,恶意想象ing乐不可支的巴巴拉扬起眉毛。
莉莉趴在车窗上,鼓着腮帮。
“怎么了?很担心吗?亚利克斯是个好男人,如果我是你一定每时每刻都会抓紧她,不然的话,小心被别人抢走。”你就和你的亚利克斯一起住吧,现在我那儿就连老鼠都只剩下母的了,可怜的安东尼,还得在30公里以外借房子住。
莉莉看了巴巴拉一眼,自从一起在呼啸的子弹里你压我我压你的滚来滚去之后,她们之间的距离好像近了不少:“没关系,她们不是撒丁人。”她看着那几个女孩,认真地说:“亚利克斯不会娶一个非撒丁裔的妻子。”
“那么假如有一个撒丁的女孩子接近他了呢?”巴巴拉眯眯眼睛。
“我仍然是他唯一的妻子人选。”少女回过身来,眼神犀利地让巴巴拉有点发寒:“他的父母,姑姑,兄弟都已经接受了我,而他也接受我啦,公开的,在任何人之前——假如他的妻子不是我,那么在他结婚之前,我父亲或者兄弟的猎枪就会把他的脑浆打出来。”或许感到车子里的温度有点低,莉莉脱掉鞋子,在宽大的后座里把自己蜷起来,好像一只四只爪子拢在一起的小猫:“当然,或许有点不合规矩,不过我得上完大学。堂·何塞也认为这主意不错,不然,煦德·萨利埃里早早儿就要带着他去敲我家的门,要求见一见我,好给我送条金项链,把我的老父亲气个半死,再把我的老妈妈给乐个半死啦。”
“可是,”巴巴拉觉得很难想象:“假如女孩子们并不是为了成为他的妻子,而是纯粹想和他玩玩,捞点好处……”
“圣母哪,那可不是好女孩干的。”莉莉苦恼起来:“那也没办法,男人就算是在婚后也会不小心犯上那么一两次错误的,他们经不起诱惑嘛,做妻子得的宽容点。”
“话可不是这么说。”巴巴拉撇嘴:“男人也应该对自己的妻子忠诚。”
“撒丁的男人只要对自己的婚姻忠诚就行啦。”莉莉满不在乎地说,“我们是撒丁人。”
“幸运的家伙。”巴巴拉也学着莉莉的样子把鞋子脱掉,踩在真皮座椅上,很舒服,这女孩子比她更懂得享受,她也知道自己是在吹毛求疵,撒丁的离婚率是全世界最低的,而西大陆联邦的离婚率是最高的。“那么说只要不结婚,我也可以去追求亚利克斯喽?”
莉莉好像看到了UFO在巴巴拉的面孔上着陆。
“怎么可能,你不是爱着俄狄浦斯吗?”她惊讶地问道。
“那是演戏,小傻瓜,电影里的一切都是假的,我不是底比斯王后,他也不是俄狄浦斯,我当然也不爱他。”
莉莉倒吸了一口气:“可是你看他的眼神,那种全世界只他一个的眼神!”
“你说这种眼神?”巴巴拉咯咯的笑:“噢,可爱的孩子,这样吧,我把秘诀告诉你,你可不要说出去,不然我以后就要没饭吃了。哪……你挨过饿没有?”
小女孩想了想,摇头。
“幸福的小家伙,我告诉你,我曾经挨过饿,饿得可厉害着呢,那时候我虽然没和家里断绝关系,可他们一分钱都不肯寄给我啦。几个月没工作没收入,剩下的一点钱全被同居的男人偷走,我又不愿意和房东上床抵房租,结果就这样两手空空的走出来,身上只有件睡衣,脚上没鞋子,一个晚上再加半个白天就只在公园里吃了点别人喂鸟的玉米粒,还有满肚子的自来水,到后来我就饿得什么都不管了,只要谁能给我一块面包让我干什么都愿意——所以在拍爱情戏的时候,要爱上哪个男演员的时候,我就把他想象成一块又大又香上面涂满了黄油的热面包!……甜美的,热烈的,饥渴的,无法遏止的欲望……哦哦,我浑身颤抖,面颊滚烫,发红,瞳孔放大,两只手抱着肩膀以控制自己不要向他扑过去……哈哈哈哈,怎么样,很好笑吧,就连被评选为最佳梦中情郎的詹姆斯·伯特在我的眼里也只是一块品质上佳的烤面包!”
巴巴拉一个劲儿的笑,莉莉却没笑,她哭了。
“怎么了?”巴巴拉伸手摸摸小女孩的脸:“不要哭,我不会去追求亚利克斯的,他这块面包又冷又硬,只有你这种固执的小姑娘才啃得动。”
莉莉哭的更厉害了。
※※※
“怎么了?”亚利克斯问道。
“没什么,我们……在讨论面包。”莉莉抽着鼻子说。
两个人类女性那么强烈的精神波动,就连几十步之外魔力薄弱近似于无的自己都可以感受到,什么面包可以造成那么强的反应?巫妖目视前方,启动了车子——不过,也很难说啊——譬如那个很像白曼德拉草的萝卜,虽然确定了不会尖叫,可是……
或许可以叫莉莉的母亲邮寄一箱过来?
※※※
“有人想让这部电影拍不下去呢。”
导演说。
“总有人看不得别人好过的,”半骷髅的家伙痛苦的抹了把脸:“我说,小萨利埃里给我们的是什么,我现在觉得身体挺舒服,脑袋也挺清醒,也不想往自个儿胳膊上扎一针,我都觉得不习惯了。”
“反正不是海洛因,也不是可卡因,更不是大麻。既然亚利克斯·萨利埃里说过没什么坏作用,你就放心吧,有着萨利埃里这个姓氏的人宁愿往你脑袋上来一下,也不会对你说慌的。”
“那我可宁愿他对我说慌。”半骷髅编剧摇晃着坐下去:“不过这感觉可真奇怪啊。”
“我还以为你这个受虐狂更愿意在脑袋上挨一下呢,”分镜头的负责人在车厢里的茶几上继续他的狂野印象派素描创作,几张导演确定了的分镜头纸被他顶在脑袋上,上面压着一个倒过来的玻璃烟缸:“萨利埃里的小家伙挺慷慨的,有了这个工作,我就可以在菲冷翠城邦买一座水上别墅,再来一只翘尾巴的小船,继续我的艺术创造啦,我可不愿意某一天你突然跑来对我说,不行啦,我们得散伙啦,呶,这是你的遣散费,结果我只有拿着几张可怜巴巴的钞票滚蛋,吃顿晚饭之后剩下的钱只够我买张翡冷翠城邦的明信片。”
“我们懂你的意思呢,导演。”可怜的编剧助理说道,他的声音还是嘶哑的:“我们的小萨利埃里虽然能把我们藏起来,可他毕竟还是这行的雏,不懂得里面的肮脏玩意呢,我们会帮他把那些有麻烦的地方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没错儿,5千万,再加5千万的大片子,”半骷髅编剧抱着导演的腿哭了起来:“我想我把自己这辈子,下辈子,还有我爸爸妈妈这辈子下辈子的运气全都用在这儿了,他们要买张奖券大概连安慰奖都拿不到,而我呢,就此再也买不到没掺面粉的海洛因了。”
导演用力把他剥下去:“那么说大家都知道自己该干的活儿了?叫那些小傻瓜们脑子清醒点,萨利埃里家族不是好惹的茬,别为了几张钞票丢了命,平时眼睛也睁得大点,要是那个伙计带了什么不常见的包,等他不注意的时候去打开瞧瞧,或者直接告诉我们也行;订餐都给我到大公司去,萨利埃里家族不缺这点钱;浴室里面,车子里面,要是多了少了什么就去找找萨利埃里的警卫人员,晚上场地值班的家伙也给我勤快些,告诉他们,比起和他们鬼混,那些小妞会更喜欢他们的工资。”
“那姑娘们呢?她们那儿的浴室和化装间我们可进不去。”
“我不会给你这个特权的,白痴。”导演摇晃着脑袋,咋着嘴:“豌豆姑娘为了亚利克斯可认真着呢。”
“这就是有张漂亮面孔的好处。”编剧助理悲哀地说道:“开膛手杰克如果有张阿波罗的面孔,就算上了法庭,陪审团也会判他无罪。”
“那么,可不可以等到死他一两个笨蛋之后再说呢?”
宣传造势方面的负责人从导演的身后阴森森的浮出来。
“拒绝剧照,拒绝采访,拒绝网络,拒绝剧本简介,拒绝绯闻,拒绝官司,拒绝同性恋,拒绝内讧,拒绝非法交易,拒绝透露投资者身份……啊呀!你总得允许死一两个人!要不然你让我的记者写点什么啊什么啊!你说你说要我的记者写点什么啊什么啊!?”
他抓住导演的衣领,拼命地摇晃着——自己。
哦,我们的宣传负责人越来越瘦了,导演善意地给出建议:“美食栏目,怎么样?底比斯传统风味美食?”
宣传负责人绝望地走向了车门,拉开,跳下。
他五体投地地趴在草地上。
“我说,最近贝弗里山很流行这样的下车方式吗?”
警卫之一饶有兴趣地欣赏着更多的人跳下车,然后被地上的宣传负责人绊倒。
“谁知道,贝弗里山没有正常人。”
“包括我们?”
“我们是撒丁人。”
警卫之二冷漠地说道:“撒丁人无论到了哪里都是撒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