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该听听萨利埃里老头子的话。”里昂家族的家长想到,一个身体壮硕的像头熊脑袋却有点像狐狸,不过还不够聪明的中年男人懊丧地在走廊的地毯上跟着自己的侄儿缓慢爬行,走廊里四处弥漫着催泪瓦斯的刺激气味,虽然已经用沾湿的手帕捂住了下半张面孔,他依然觉得呼吸困难,嗓子眼里痒痒的,就想玩命地咳嗽,眼睛更是酸痛难忍,泪腺里储存的透明液体不要钱似的地泼洒在绵软厚实的地毯上,就算是在他老爸爸的葬礼上,他也没流过这么多眼泪。这让里昂短暂地想到了那些听了警察的话乖乖走出去的家长们——他们准是以为还能像以前那样请上几个律师,在监狱里逍遥自在的呆上几天,为自己的黑色履历增加一份不错的纪录,就可以大摇大摆的走出那扇大铁门了——可没想到阿涅利养的那条疯狗那么狠,没有法官,没有证人,没有律师,没有陪审员,直至连个旁听的都没有,就直接下了当庭执行的死刑判决书,把这几个不幸的家伙当成了练枪的活靶子。
等到新闻记者过来的时候,他们就只能看到一长溜盖着白布的尸体,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现场,和一个“内部火并”的简单结论。
半个撒丁地大人物——就这么死光了……圣母哪,如果不是自己脑子转得快,也就是其中死不瞑目的一个了……兔死狐悲的里昂继续扭动着他的大屁股向那个隐蔽的安全通道爬去,现在这个小型建筑内充满了催泪瓦斯和带着防毒面具,武装到牙齿,哪怕看到一只小老鼠也是格杀勿论的特种警察。看看那些方下巴,里昂就能知道这些都是从东撒丁调过来的新人,难怪他们的内线一点动静也没有——阿涅利就是打算着把他们全部干掉,然后乘着家族一片混乱的时候,借着那二亿元的毒品发作,一口气掀掉西撒丁的所有家族——他想要得不是在西撒丁占块地盘儿,而是打算吞下整个西撒丁呐,里昂悲愤地想到,愿圣母保佑他有这么大的胃口,不要被西撒丁的橄榄油糊住了喉咙,梗死在餐桌上,他现在真诚地希望堂·何赛·萨利埃里什么事儿都没有,照老头子的脾气,怎么样也要和阿涅利算一算总账的。当然,他也得安安全全地逃出去,在衣留申或者安纳多……哦,安纳多不行了,这个混蛋吸血蝙蝠已经投靠了阿涅利,他准以为那是个好主儿呢——那么翡冷翠公国也不错,也许自个儿还能邂逅一段浪漫甜美的爱情故事呢?
不过他们究竟还得爬多远?里昂觉得自己已经爬了一整年了。
“我说,小子,你真的还记得那个紧急通道的位置?”里昂沙哑的大嗓门儿震的他侄儿的脑袋发疼,如果他不是家长,他还真想把他丢给那些警察不管了。他不知道自己的大嗓门儿很容易招来子弹吗?
果然,不到半秒钟,军用980步枪子弹的古怪呼啸声就打在了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里昂挺熟悉这玩意儿,“该下地狱的阿涅利哎,这枪还是西撒丁的几个家长从西大陆联邦军队搞来赞助你的呢。”他咕哝道,这种枪支虽然属于轻武器,可是它的子弹绝对可以在50米以内打穿防弹衣,又不至于穿过人体伤害到后面的人,绝对是特种警察最为适合的装备——里昂现在希望那时候西撒丁的那几个混蛋弄来的东西质量不要太好,最好能自己炸个膛什么的——枪声连绵不断,显然随便什么圣母啊,圣哲啊,都没能听到他的祈祷,而且子弹距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就在里昂的思绪从翡冷翠地美丽小妞儿成功地转化到那个最擅长主持丧礼的神父身上的时候,军用980步枪的射击声突然停止了,这家伙没子弹了?里昂捅了捅和他一起藏在一个装饰壁龛后面的侄儿:“去看看。”他是压低了声音的,不过在安静的走廊里听起来还是挺响的。
“里昂?”
那个声音挺熟悉,里昂眨了眨眼睛,小心地探出半个脑袋。
堂·何赛·萨利埃里坐在他的轮椅上,双手交握在膝盖上,被亚历山大·萨利埃里推着,从容不迫地从走廊的一个拐角出现,四周弥漫的白色雾气对他们似乎一点影响也没有,无论是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还是他身后的年轻人,都好像在呼吸着早晨森林中最新鲜,氧气含量最高的空气一样——“水下呼吸”是一个相当简单的小法术。
里昂欢喜地跌了出去——看到堂·何赛,他就觉得什么事儿都不会有啦,人一松懈,双腿就没了力气,结果他是连滚带爬地来到老头子面前的,老天啊,他觉得这儿的空气都特别新鲜。
堂·何赛·萨利埃里慈祥地瞧了瞧那只光亮的额头,这里昂,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呢,他怎么就能这样看着维尔德格·萨利埃里就这样去死呢?
一只冰冷的枪口对准了那只宽大的额头,脸上还流着鼻涕眼泪的里昂迷惑地瞧着老头子,直到被打飞了整个头盖骨——堂·何赛很满意自己的手没有颤抖,他用来杀死里昂的是维尔德格最喜欢的配枪柯尔特双鹰,和安托最常配置的“斑蝰蛇”那样,这把不锈钢材质的手枪在套筒上面也有着钢印,不过不是蛇,而是一个抽象的双鹰头颅标志,因为它手感沉重,所以在西撒丁很少有人使用,但是维尔德格的握力让他完全不用在意这个——现在是他的老爸爸在使用这个对于很多人来说并不算最好选择的手枪,感觉还不错。
里昂的侄儿倒挺机灵,他甚至没有跟着里昂一起跳出来,在看到枪口对准了里昂的那一瞬间,他飞跳起来逃走——幸运的是旁边就是那个紧急通道,他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气,一把就拽开了那个隐藏在画框后的小门,里面是一条垂直通道,悬挂着一条钢索,就好像训练消防人员的那一种,他来不及看一看下面出口的状况,就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亚利克斯推着堂·何赛看似缓慢却只在一个瞬间里就移动到了那个墙壁的暗门前,堂·何赛向下看了看,从外套的内侧摸出一把很小,但绝对锐利的匕首,它没有柄,薄的就像一把裁纸刀,老头子伸直自己的手臂,然后放松了捏紧它的手指。
逃亡者的双脚刚刚踩到地面,小小的刀子就追上了他,恰好命中人类头骨最为柔软的地方之一——正中顶心。堂·何赛看着他瘫软在地上,然后被门外的伏击者打成了马蜂窝。
后方的走廊传来了隐蔽轻巧的脚步声,不过这可瞒不过亚利克斯非人的听力,他当机立断,一把将堂·何赛从轮椅上扛了起来放在肩膀上,开始往另外一条走廊奔跑,子弹就在他身后呼啸,但一点也没有妨碍他奔到那条走廊的末端,那儿有个很大的窗户,下面就是街道,亚利克斯已经听见了纷杂的枪声,接应的人已经来了。
堂·何赛·萨利埃里趴在小儿子宽厚的肩膀上,手里握着在轮椅上就已经拿在手里的两枚高爆弹,当亚利克斯的身体在走廊的拐角处扭转时,他拔下安全栓,“噢噢。”他用着西撒丁人习惯的那种计时方式喊叫了两声,就把手里的小礼物丢了出去:“希望你们能喜欢这玩意,”老头子喊道:“我对年轻人的喜好不怎么了解!”
墙壁上的装饰碎片和下面的粉尘一起伴随着骤然膨胀的空气喷涌而出的时候,亚利克斯刚刚得以面对那扇大大敞开着的窗户——那个帮助他们打开了逃生之窗的好心人正倒吊在窗户上方,阴森森地笑着,又是一身不合时宜的中古世纪打扮。
“欢迎,萨利埃里的小朋友,……”
“力场飞弹,蛮牛力量,防护邪恶!”亚利克斯脚下毫不停顿,一连发出三个法术,把那个家伙打飞了出去,在跳到空中的时候,还顺便踩了他一脚。
“对不起,我现在没有时间!”无论何时都记得要保持良好教养的亚利克斯匆忙地说道——他默释了一个“羽落术”,犹如大型飞禽一样在半空中滑翔了一小截后陡然下降,正好落在黑色的防弹房车打开的车门边,煦德·萨利埃里从车子里面伸出手,把堂·何赛接过去,对自己老父亲责备的眼神视而不见——他原本应该呆在安全的办公室里——不过相比较堂·何赛,他的父亲,家族的家长来说,他还是乖的多了,至少他没有坚持要参加一场明知凶多吉少的家族会议。
堂·何赛·萨利埃里的猜测十分准确,没有什么比把西撒丁的家族势力就此一网打尽更能诱惑阿涅利了——他成功地借着阿涅利的力量杀死了每一个在维尔德格·萨利埃里面临死亡的时候始终袖手旁观的混蛋们,也顺便为煦德·萨利埃里的继位扫清了那些倚老卖老的可怜虫——他冲着自己的长子俏皮眨眨眼睛,决定不再为了这孩子百年难得一遇的任性行为生气,今天萨利埃里家族的人胡闹的够凶了,怎么也不差他一个……煦德把堂·何赛拉到车子里面,然后向亚利克斯伸出手,却看见他的弟弟身体微微震动,好像身后有着锤子在敲打他的脊背……这种情形煦德太熟悉了,他几乎是扑出车外,把亚利克斯拽了进来。
原本已经在缓缓滑行的黑色车子立刻加速到极限速度,人们只不过是眨了眨眼,他就从圣南西亚市弯弯曲曲的街道中消失。
“追上去!该死!”追过来的安托吼叫着,丢下没有了子弹的微冲,夺过一个警察的卡宾,但在瞄准的时候被身边的人强行按住。
“冷静点,你打中他了,他死定了。”
“萨利埃里家族的人没死光,我们就不能算赢!”安托咬牙切齿给了阻扰自己的家伙一拳。
“呃!……可是我们还有哪个人,那个系着金色缎带的家伙,你还记得吗?嗯?那家伙能把所有的萨利埃里送上电椅!”这句话总算暂时平息了安托的怒气,他恶狠狠地盯了一眼车子消失的方向,戴上帽子,转身消失在众多衣着相同的年轻警察之中。
他的下属苦笑着跟了上去。
“天哪,我真的没看错,你居然被一个人类踢了下来……”安纳多伯爵大人在诸多怀疑的目光中慢悠悠的晃到了那个面朝下沉沦在草坪上的倒霉鬼:“你让我说些什么好?嗯?”
“呜呜……*…………%*((—*(((”
“什么?”
“……我就连……名字都没说出来……他就……一个一点风度也没有的混……唔!”
安纳多伯爵大人面无表情地一脚把那个家伙的脑袋踩进了深深的泥土中,这个贫瘠的大脑显然需要点营养——他周围的众人顿作鸟兽散。
※※※
亚利克斯几乎被打断了。
本来他的身体不会受到这样严重的损伤,按照巫妖一贯的做法,对于枪弹这种单纯性的物理伤害如果无法避免,倒不如让它贯穿自己,反正巫妖的身体可以在最快的时间内得到修复,而且不必担心有什么后遗症,或者会影响之后的行动,但很不巧的,他的前方是煦德·萨利埃里,还有堂·何赛·萨利埃里,如果他真的任凭子弹穿过自己的身体,那么这种威力强大的手枪弹必定还会穿过煦德的胸膛,也很有可能继续掀翻堂·何赛的头盖骨,所以他只得让它在自己的身体里爆炸,嗯……现在亚利克斯的腰部就是一摊肉泥骨渣,幸亏煦德动作迅速,不然他的下半身就要留在车子外面了。
房车的座位是两辆相对的,中间是一个黑色皮质台面的方桌,但它和座位之间依然有着足够的空隙让煦德把亚利克斯摆平,放好。
巫妖黑色的血液流淌下来,却没有渗入华贵的地毯,而是如同生物一样蠕蠕而动,内脏在空气中无中生有的出现,凝结,扩展,恢复原状;粗粗细细的神经,血管飞快地生长着,在空中摇摆着头部寻找自己该呆的位置;而骨骼就好像冰窟中的冰花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累积起来,肌肉随之附着在上面逐步成型——虽然已经有所觉察,但此时亲眼目睹这种绝对不会发生在一个人类身上的“复原”,即便是自认为比常人看过更多古怪事物的堂·何赛也不免有点惊讶,煦德则在司机的注意力基本还全部留在车辆前方的时候干脆利索地脱下了自己的外套,小心地支撑在亚利克斯的身体上面。
“亚利克斯,你感觉怎么样?”索性从座位上滑下来坐在地板上,堂·何赛摸了摸亚利克斯的额头,冰冷,干燥,但值得欣慰的是,那双黑眼睛依然明亮清澈,充满了生机。
“我没事。”亚利克斯轻轻吐出一口气,虽然:“我很快就好。”
他保证,然后闭上眼睛。
兄长温暖,带着烟草气息的衣服和身躯笼罩在他的周围,他觉得很安全。
※※※
安德雷·阿涅利,东撒丁王,撒丁的现任首相,阴沉着脸,拿起了直线电话——他刚才从在萨利埃里家族作了近十年卧底的干探安东尼那里得到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
安托身边的人简单向他汇报了这次大行动的结果,对于萨利埃里家长的逃离,他说的模糊不明,但阿涅利现在没兴趣听他说这些本来确实会令他为之担忧的事情:“你说安托打死了谁?”
“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萨利埃里家长的脱逃确实令这个行动的结尾不是那么完美无缺,下属完全是出于善意地想为安托减轻一点罪责:“子弹就在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腰部爆炸,我看得很清楚,脊椎骨都飞了出来,他几乎都被打断了。”
阿涅利觉得一阵眩晕,或许是近二十年的政治生涯才能让他不至于在下一刻昏厥,他勉强抓紧了电话:“是安托干的?还有谁看见?”在得到不止一个目击者的回答后,他深呼吸了几次:“把安托送到西大陆联邦……不,送到冰岛去,把他身上所有的东西全部换掉,知道他去向的人,一概不准再出现——你跟着他……没有我的直接命令,就算打断他的双腿,也绝对不允许他接近撒丁!”
他猛地挂断了电话,阿涅利几乎想象的出彼方的下属是怎样的困惑不解,不可能有人会控告安托谋杀,毕竟那时的情况完全可以解释为特种警察的缉捕行动,而且对方也在开枪。
事实上,就算是他,在五分钟之前也没有料想到这个结果。
安托·弗洛雷斯·加西亚,他的儿子,杀了一个最不应该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