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呼唤圣母的时候,她总是姗姗来迟;而你呼唤魔鬼的时候,魔鬼马上就到。”——民谚
舱面军官的话音刚刚落下,指挥室的大门悄然开启,一股阴冷的空气跳了进来,打着旋,让几乎所有的人都打了一个寒颤——随后人们就看到一个十五世纪的东加海军军官走了进来,他的打扮非常的奢华而正式,但式样和色调搭配却显得幼稚而古怪,现在大概只能在蜡像馆与文献中看到了,甚至以中世纪为背景的电影或者电视也不能完完全全地再现出这种拥有鲜明特色的服装来——因为演员很难穿这一双有着十四英寸鞋尖的软底靴子轻轻松松地走来走去。
鞋尖上缀着的大颗宝石晃来晃去,红色丝绸的束腿裤子,同样缀满了宝石的宽腰带,上面挂着绣着纹章的火药袋,还有两把火药枪,和一把长刀;紧身外套依然是红绿相间的,纽扣也依次用祖母绿与红宝石做成,脖子上挂着一条3层的宝石链子,软帽上镶有两条貂皮,上有一浅色银圈,饰有6个银球。(如果维尔德格在这里的话,一定会感叹亚利克斯似乎永远不会缺少同盟者);黑色的卷发与同色的胡子,眉毛几乎连成了一体,只从中间露出东加人别具特色的肉额头与小眼珠,还有因为长年喝酒而红彤彤的大鼻子和颧骨。
他径直走向亚利克斯,向相隔了近六个世纪的“亚历山大殿下”脱掉帽子,深深地鞠躬。
“殿下安然归来,臣等不胜雀跃!”
他的声音大极了,但带着浓重的鼻音,说的又是古拉丁语,在场的十几个人只有亚利克斯还有舰长听懂了,其他人除了感觉自己耳边多了一口不断发射的中口径舰炮之外没能理解任何一个单词的含义。
副舰长在军校的时候,古拉丁文的考试都还是这个年轻自己很多的舰长同学死拉硬拽才得以过关的,不过那些拗口的单词和莫名其妙的语法十几年前他就都已经还给那个坏脾气的老处女导师啦——不过他挺机灵,一直瞧着舰长的面孔——他的脸色挺复杂的……嗯,现在变得很糟糕……副舰长拿出自己的卷烟嗅了嗅,不易察觉地打了一个手势,“女王号”的军官们彼此掩护着,把手伸进宽大的制服口袋,悄悄地打开了手枪的保险——水手们很少会随时武装,但军官们还是会随身带着一把小口径手枪的。
他们的身体紧绷着,在漫长的海上生活中,看到幽灵船也不是一次两次,但以前的船只总是出现在朦朦胧胧的大雾天气,腐朽不堪的船身,折断的桅杆,甲板上空空荡荡,雷达也不会显示它的存在——而这只船完全不同,雷达会显示它的存在,而且看上去崭新结实的就好像刚刚驶出船坞一样,在上面活动着的水手与军官们甚至比活人还要来的精神点——也许是因为没有被台风折磨过……如果不是无法接触以及它周围的种种异状,他们真会以为自己遇上了一个爱好中古帆船的超级富豪或者正在拍摄中世纪海上电影的工作组。
话说回来——手枪对幽灵能够产生作用吗?或者他们应该想办法把随船牧师给叫过来?
还有,谁带了十字架?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一群不够虔诚的小家伙!副舰长无声地翕动着嘴唇:“如果这次我们能够安安全全的回到陆地上,我一定要想办法把海军军事学院图书馆屋顶上的那个据说被圣母祝福过的十字架拆下来,挂在‘女王号’的舰桥上!”——他敢担保,有这种想法的绝对不止一个。
※※※
曾经有个摩丝,或者是咖啡定律这样说道——事情如果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
舰长的心脏,不,不止是心脏,五脏六腑都像是灌了铅块一样地往下坠——从他勉强能够听懂的几句话来分析,这个幽灵显然将亚利克斯当成了他们所要寻找的主人——亚历山大公爵,他并没有发觉公爵号已经沉入海底或者被飓风大浪撕碎,自己与同伴也已经满怀遗憾与失望的死去,甚至没有发觉时间的流逝……他的灵魂始终停留在那个充斥着狂风,巨浪和海盗的夜晚——具体点来说,是亚历山大公爵落海后,子夜与黎明之间的短短几小时里。
幽灵坚持要带走,或者说要迎接亚历山大殿下到他的船上去——不仅仅因为“亚历山大公爵号”才是“殿下”的指挥舰与座舰,而且在他看来这艘笸箩般脆弱的“商船”(没有雕刻和装饰品,封闭式舰桥,只有一只半圆形的舰炮塔暴露在外面的隐形护卫舰被一个十五世纪的老古董看成武装力量严重不足的“商船”也是很正常的),还有那些没胡子的小孩子水手(中古时期男性从16岁成年开始蓄须,以大胡子为美与尊贵),与他们的主人,勇敢而智慧的,战无不胜的亚历山大公爵,一个伟大的统帅与未来的统治者太不般配了一点……
努力倾听着两“人”交谈的舰长额角青筋乱跳——什么“商船”,什么“没胡子的小孩子水手”!你这个没见识的老鬼!从十八世纪男性就不流行大胡子了!——可恶啊……假如不是这该死的台风,“女王号”一炮就能把你们这群居然能把主人丢掉的老鬼连着那艘破船重新送回海底组装重建……一艘落后了整六百年的东加幽灵船才是真的和我们撒丁尊贵的王储殿下不般配口胡!
以上只是舰长的腹诽……对于不够了解的敌人,他不得不持谨慎态度,现在只希望事情不要朝最坏的方向发展——但不管是幽灵,还是天使,想把撒丁的王储从撒丁的军人身边带走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尊敬的亚历山大殿下您实在是……
“为了答谢你们的忠诚,让我在没有给你们其他的褒奖之前,先向你们表示我的慰劳的微意……”
“蒙殿下过奖,使小臣感愧万分。”幽灵不安地说道,很显然,没有抢在一艘“商船”之前找到自己的主人让他羞惭之极。
“但我暂时还不能回到你们的身边,因为我已经接受了这个船长的奉献——这艘船现在属于我,为了回报他们的忠诚,我应允他们,在回到陆地上之前,绝对不离开这艘船。”亚利克斯真诚的说道:“所以我忠实的朋友,如果可以,就将这艘船看作公爵号的兄弟吧,为它挡开风暴的侵袭,直至他们安全的抵达港口,也算是我对他们的酬谢与赏赐。”
——如果要说什么时候船长的权力是最大的,那么大概就是十五至十八世纪的三百年间了,“船长在海上就像一个独立王国的国王”,在他的船上,他拥有种种特权,除了海上的准则,几乎可以不受任何法律的制约——但同样地,在拥有绝对权利的同时,他也有着义务——他必须最后一个离开自己的船。事实上,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纪,依然有很多船长是最后一个被救离沉船的。
当然啦,二十一世纪的时候,一个渎职的船长最坏的结局顶多就是再也找不到工作,可是在十五世纪,一个随随便便就抛弃了自己的船,还有船员们的船长不会比以十三个银币的价格出卖圣主的犹大更好一些——如果这个幽灵真的那么忠诚的话,他是绝对不会看着自己的主人背负上这么一个可怕的罪名的。
唯一能够听懂这场对话的舰长心中宽面条泪滚滚而下:“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胜利。这是一个好统帅所必循的准则——可利用一个飘荡了六百年之久的幽灵,或许您还是第一个……我尊敬您!亚历山大殿下。”
“我多么希望能够立刻飞奔而去执行您的命令。”幽灵又一次不无惭愧地鞠了一躬:“我不愿意看到您失望的神情——但就算是圣母降临到这个世间,也无法拯救这条船了——卑鄙的海盗们已经在这条船的身体上斫了好几个裂口,它就快要沉了。如果它是木头的,我们或许还能拉着它走,可是我是头一遭看到有人用铁皮造船,它能够浮的起来已经是个奇迹了——这可真是异想天开,这条船原本的主人定然十分富有但愚蠢。”幽灵可惜地看了看舰桥观察口以及屏幕墙,钢铁与大块的透明玻璃在中世纪的时候还是很昂贵的东西……
确实如此,不过这并不是什么海盗斫的,而是饱受台风折磨的舰体再也无法支持下去了——虽然紧急抢修小组在拼命地赶修,但是怎么也赶不上报修的速度——它确实要沉了。
※※※
“……仁慈的殿下,”在一片绝望的沉寂之中,幽灵建议道:“如果您只是为了确保这些人的生命,不妨将这艘船的指挥权重新交还给原来的船长。”他看了一眼面色凝重的舰长:“然后由我将公爵号的指挥权归还给您,这样的话,按照海上的法律与您的意志,我们会援救这些在风暴中失去船只的船员的。”
一艘虚无缥缈的幽灵船来拯救活着的人类?这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了,舰长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或许他不信任的眼神伤害了这个可怜幽灵的自尊心,他猛地抓住了舰长的手臂——冰冷却实实在在的触感让舰长的心脏都快跳了出来!
亚利克斯的眉尖一挑,他并没有下达命令,但亚历山大石仍然将它的力量尽情地散发了出去——他向前一步,借着隔开舰长与幽灵的机会,将手放在幽灵的肩膀上——坚硬如铁的肌肉立刻松弛了下来,幽灵惶恐地后退一步,为了自己在殿下面前失态而深深地鞠躬致歉。
不过他补充道,如果这个商人是个贵族的话(舰长没有穿这尖头鞋,所以幽灵认为它是个平民),在上岸之后他一定会要求决斗的,除非这个多疑的商人愿意公开道歉并且赔偿。
亚利克斯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这里了……他按住了自己的胸膛,如果不是众人在场,也许不死者会立刻将那颗宝石挖出来。
巫妖曾经以为亚历山大石的能力是变化与伪装,现在看起来是大错特错……它的力量要比他以为的大得多!也强烈的多!
只要有着坚定的信念支持,它甚至能够让虚假成为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