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透明的乳香被投入火中焚烧,这种与黄金等价的香料所散发出的气息纯净而干净——新鲜的锯末与撕裂的冬青叶,或者刚切开的柠檬都会予人这样的感觉,但它们并不能够像乳香这样持久犀利——又及,能够与浓烈馥郁的烤咖啡豆和辛辣的小豆蔻粉气息相和谐,却并不混淆——西兰人在享用过生的西红柿,洋葱,焦香肥腴的烤羊,和羊腹内混合着葡萄干,杏脯,坚果果仁……等等的米饭后,饮用这种味道辛辣刺激,因为未经过滤而有着厚厚泡沫与残渣的半固体饮料。
细长肥柄、全身刻花的红铜杜依比克壶中的咖啡滚开三次,这间屋子的主人恭谨地为西兰的外交大臣和他的客人们送上咖啡,咖啡杯小的可以握在手里,里面深赫色的液体厚重的似乎不是用来饮用而是吃的——死灵骑士满怀好奇的啜了一口,紧接着就扮了一个鬼脸,对于西兰人来说,这个举动可不怎么礼貌,幸好除了亚历克斯之外,没人能够看到他的表情——西兰的外交大臣,撒丁的王储,西大陆联邦的外长在一个最少有着八英尺直径的银盘前享用了蔬菜,烤全羊以及里面的东西之后,就分散开来坐在那些有排列著的靠枕与铺展开的绒毯的角落里。这个房间只有一个很高的窗户,细长的阳光投射在房屋的顶面,没有电灯,主要光源是陈列在主客周围的蜡烛,主客身后除了阴影就是黑暗,维尔德格就藏在属于亚历克斯的那一部分里。
亲王的款待当然不会就此为止,在所有人都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那个巨大的银盘,开始按照自己的兴趣享用咖啡或者水烟后,一个典型的西兰商人——身高肩宽,有着极其好斗的外表,浓密整齐的胡须,锐利的黑眼睛,他的双手交叉在胸前,大幅度的弯腰,口中说着:“祝你们平安。”在得到亲王示意性的一瞥后,他极其隐蔽地做了一个手势,于是就有几个看上去就很讨人喜欢的小男孩儿头顶着装满了宝石的浅口盘子走了进来——这些珍贵的石头,如果放在西大陆联邦或者其他任何一个地方,必定是珍而重之地锁在保险箱里,等待某个值得相信的顾客前来咨询时才会被珠宝店的最高负责人小心翼翼的取出,在某个密室里一颗,两颗地摆在黑色的丝绒上,配备着黄铜手柄的放大镜,高光手电之类的器械供人细细鉴赏,挑选的;而在这里,它们就像色彩缤纷的硬糖一样被毫不在意地堆积在盘子里,它的主人也就像馈赠一些糖果那样随意地向他的客人们展开了双手:“请挑选吧,我的朋友们,尽可以挑你们喜欢的,如果是在没有兴趣的话,那就抓一把放在你们的口袋里——但愿我的收藏还算丰厚,不至于让您们空手而归。”
宝石被摆在每一个外来者的面前,宝石本身并不会发光,但品质好的宝石却能折射出每一条暗淡或者明亮的光线,它们大多都是蓝宝石,红宝石,钻石或者祖母绿,每一颗都艳丽的让人感到窒息——亚历克斯略看了一下呈现在自己面前的东西,拿了一颗祖母绿,沉吟了一会,又拿了一颗酒红色的碧玺,接着便像拒绝咖啡那样摆了摆手,小仆人带着宝石盘退了下去——亚历克斯微笑了一下,翻转着手里拇指大小的祖母绿,它的内部布满了这种宝石特有的,从一点向一个面自由蔓延的细微裂缝,它们在宝石里构成了无数美丽的图画。
西兰人宽厚而骄傲,他们只愿意接受昂贵而特殊的礼物,随处可见的廉价物品会被他们视为一种羞辱;但同样的,他们的回礼也会更加的丰厚诱人——西大陆联邦外长和亚历克斯赠送的都是香料,前者是西大陆独有的野生麝香,而后者是撒丁冬玫瑰中提取的精油,两种香料都是有价无市的极端奢侈品。
“您的眼睛就像鹰一样的犀利而准确。”外交大臣由衷地称赞道,西兰人喜欢宝石,尤其是近百年,在强大的资金支持下,他们甚至买下过不下百个钻石与宝石矿,新一代的西兰王室,几乎可以说是在宝石中浸润长大的——他当然看得出,亚历克斯挑选的宝石并不是整个盘子中最有价值的,却最完美。
“您是个慷慨的主人。”亚历克斯以西兰语回答道,这并不能算失礼,因为在场的人几乎都能听说西兰语。虽然确实有种夸张的说法——如果你不是西兰人,那你要整整学习三百年才能完全掌握西兰语——但死记硬背几个词汇还不能算作很难的事情——虽然一个外邦人说起西兰语会显得格外僵硬,因为掌握不好那种低音——用整个胸腔发出来的爆发音,但外交大臣发现,撒丁的王储并没有这个问题,他说起西兰语的时候发音准确如每日待在塔楼上颂念经书的长老。
“真主在上,您赠送的礼物同样宝贵。”外交大臣礼貌的回应,却看到撒丁王储在烛火的微弱光芒下挑起了一侧的眉毛:“难道那个有着比较特别的使用方法吗?”古西兰人早在公元前就开始使用与提炼植物与动物中的香料了。
“我在香料中加了一些配料,”不死者看着对方的眼睛,用一贯的低沉声音说道:“服用一滴的话可以在一定时间内清晰的辨别出有没有尝到或者吸入,注射过那些会引起强烈内啡肽效应的药物(当大脑处于清醒松弛的状态时,会分泌一种有益的激素,即β—内啡呔(beta—endorphins),这种激素的化学结构与毒品吗啡的分子结构十分相似,因此又称为‘脑内吗啡’。毒品之所以会令人产生欣快感也是因为这个道理。)——我的意思是,您会感觉到难以想象的苦涩,苦涩到你会立刻呕吐。”
亚历克斯没有继续期待对方的回答,他伸出右手,拿了一块甜点,这种反复浇上蜂蜜与糖浆的点心甜的可以让一个非西兰的正常人昏厥,但乐于在还能品尝味道的短暂时间里尝试各种极限的不死者觉得,它的整体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外交大臣好像正在品味这种苦涩:“真主保佑。”他注意了一下四周,发现其他人似乎都被张开双臂,频率极快地抖动双肩与胸部,缓步走入房间的“西兰传统舞蹈”表演者所吸引了,这种快速摆荡整个身子,呈波浪起伏的舞蹈事实上最早是作为一种宗教仪式,叙述有关大自然和人类繁衍的循环不息,祈祷妇女多产以及安全,但在被冒险者引入了西大陆联邦之后,反而被人冠以“情色”与“诱惑”之名,几乎与脱衣舞同列,以至于作为发源地的西兰反而不怎么能看到此类古老的舞蹈了。
舞者的穿着也并不像人们想象中的那样暴露,她带着面纱,脖子,脚暴露着,手臂和双腿覆盖着不透明的薄纱,肩膀,胸部,与臀部则被无数黄金编织的流苏遮盖着,其间还点缀着黄金的圆形箔片,它们随着舞者的身体抖动而发出犹如风吹拂过沙子的丘陵时发出的簌簌声,泛起一层层持续不断的涟漪,由慢及快——她体态丰盈,但并不臃肿,一双漂亮的黑眼睛并不在任何一个人或物的身上逗留,随着单调富有节奏的手鼓声,她依次从头至尾颤动腰、臀和胸部的肌肉——被黄金流苏所覆盖了大半的身体似乎是由某种特殊的液体构成的,她可以随意控制腰腹部任何一块肌肉,任其颤抖,而周围肌肉全然不动。
“我知道,您是一个拥有着无穷智慧与仁慈的学者。”外交大臣略微将自己的身体像亚历克斯的方向倾斜,眼睛注视着场中,好像他们之间的对话是关于这个出色的表演者似的——激昂的手鼓与渐入高潮的舞蹈中,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的压抑:“我相信您——这是一份难以估测其价值的礼物。”他停顿了一下:“我甚至无法知道是否能够付出相对应的报偿。”
对于西兰人来说,无缘无故的获得是一种罪行,譬如说:他们的银行收取保管费而不是支付利息。看来不死者又可以做上一笔好生意——一个王储的生命价值几何?
“能让它起到应有的作用就是对我最大的酬劳。”不死者回答,正如他通过一些非人的手法所确定的,外交大臣确实是忠于现王储的,亚历克斯需要通过他来转送这份药品——毫无疑问,这份东西会经过最为周密的检测,或者还会有人体实验,但它的效果是毋庸置疑的——只要这个外交大臣不要蠢的将这种药物的存在弄得人尽皆知。
西兰王储的病况有所反复显然是因为有人,无论是别人还是他自己在戒毒成功后第二次摄入了那些该死的玩意儿——不过有很大的可能是前者,在这个禁绝酒类的国家,人们藉以放松的只有那种高刺激性的咖啡与鲜烟草叶、干水果肉和蜂蜜等制成的水烟,而这两者都很容易混进毒品,鸦片,吗啡,海洛因,更别提那些营养针剂。西兰未来的统治者之所以染上毒瘾,就是因为骑马时摔伤,王室医生在未曾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大量使用吗啡止痛所致——不知为何,这个真正的原因在西兰王储的名誉几乎已经荡然无存的时候才得以公开。
“遵从真主的意志,真主仁慈……”外交大臣喃喃地说道,突然一声尖叫打断了他的祈祷。
在两人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外交大臣是真的没有注意到,而亚历克斯是注意到了没有作出反应——舞者一直在小范围的转动身体,移动脚步,面对某一个角度全神贯注地抖动自己的身体,绷紧的身体呈现出优美的曲线,从指尖延伸到脚趾,除了正在动作的那一部分,每一寸皮肤和肌肉都纹丝不动,紧张的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握紧拳头。
在面对今天的主人与主宾时,她几乎已经进入了一种忘我的状态,抖动的频率已经无法以普通人的肉眼捕捉,闪闪发亮的黑眼睛也变得茫然,空白——舞蹈作为一种最为古老的祈祷仪式,在某些时候,是会令那些熟练的舞蹈者陷入这样奇特莫名的恍惚状态的,很多时候,他们的神明会在这种状态下给予他们启示——她突兀地在亚历克斯的身前塌陷,伴随着尖叫的还有一个简短的词语,非常急促,就像一枚骤然喷发的哨子,但亚历克斯还是听明白了。
“恐惧吞噬灵魂?那是什么?”亚历克斯问道。
外交大臣犹豫了一下:“一句谚语……”随后,冥冥中仿佛有种力量驱使着他说出全部的事实:“一枚宝石,神圣的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