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将双手插进风衣口袋里,悠闲地在林荫道上踱着步——正午的阳光从稀疏的金黄色叶子中投下浓厚的暖意,让人感觉全身都温软舒适,就连入冬后变得冰冷尖刻的空气都柔软了不少——他身边不断地有带着口罩,围巾,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顽皮孩子呜呜地欢叫着跑过,而他们的父母则慢吞吞地跟在后面,每个人的神情与步态中都带着那种愉悦与安心的味道。
连续的阴冷天气如同即将被驱逐出去的瘟疫一样在一夜之间离人远去——世卫组织疫苗研究部门负责人已从西大陆联邦那里取得了三十万剂烈性痘病毒的疫苗,并且及时地转交给了撒丁政府的卫生总部——西大陆联邦是公开的,依然在国家的绝密研究室内保存着足量的烈性痘病毒样本以供研究实验的国家之一;他们的研究室成员已经随同疫苗奔赴撒丁,协同当地的医药工作者与生产机构培育列性痘病毒疫苗,但真正可用于接种的疫苗最早也要在2个月后才能生产出来——30万只疫苗库存对于现有的数百万感染者简直就是杯水车薪,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属于活病毒型的痘病毒疫苗即便在最适宜的环境中受到最精心的保护,也只能保持极为短暂的活性,而且有着一定的副作用,可能会导致100万接种者中有一至两人死亡、约14人罹患重病。这种疫苗也会对免疫功能低下者构成潜在的威胁,尤其是孕妇,湿疹患者,是绝对不能够接种的,何况,烈性痘病毒已经在全世界消失了近百年,那个企业,那个机构,哪个国家会白白地将大量的金钱虚掷在除了满足某些研究狂人的爱好之外毫无所用的东西上呢——30万只的库存量已算得上是西大陆联邦太过奢侈,所以现在只能让医护人员最先接种疫苗,以保护基本的医护力量。此外,由于疫苗的初期供应可能不够充足,还需亚要根据不同人群面临的风险情况分阶段实施疫苗接种战略。
瓦林西亚市当然是首选,无论是疫病爆发的时间,还是严重程度,这个城市必将成为现今6个大城市内最为关键与紧要的,除了既定的医护人员所需之外,其余的疫苗中很大一部分都被运到了这个繁华而绮丽的古老城市。
城市内已经按照原先的街区分别隔离开来,市医院中的隔离病院自然是防守最为严密的地方;而后是整个医院;其次是亲密接触者——包括患者的亲属与医护人员;再接下来就是观察期人员——就像亚历克斯与罗莎丽娅,曾经偶尔碰触到病源的不幸者;检疫期人员——完全无关者,但还是不可掉以轻心,因为他们之中很有可能在最后时刻出现一个重型患者——通过飞沫与灰尘传染的烈性痘病毒就是这样可怕,人们在各自的小格子中继续生活,很少外出,很少聚会,不过在检疫区内父母们还是会每天带着孩子出来走动一下,为了孩子的健康成长——幸而这种顽劣的病毒非常的讨厌阳光,风,低温与清新的空气。
人们擦肩而过,沉默不语,仅仅以微笑致意。
只有孩子们依然是兴致勃勃的,他们纯真的眼睛与简单的思想很难理解太过复杂的东西,虽然大人们一再严正警告,但许久不能和同龄人在一起玩耍,说话,对于他们来说真是难捱极了——甚至连最调皮的小男孩儿都宁愿去学校上课也不愿意继续关在家里——于是在难得的“放风”时间里,只要大人们稍不注意,孩子们就会挤到一堆去——医生看到一个小型的坡地上就聚集了这么一堆孩子,基于医者的责任心,他大步走了过去,一边在胸前交叉起胳膊,一边准备摆出最严厉的姿态与口吻让他们“距离远点”……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有点顽固派“老爸爸”的意味——啊呀,或许可以在这些七八岁的小孩子们身上练习一下十来年后可能要作的事情——要知道,他的女儿已经有4周岁了。
不管是疾病还是无耻之尤的混蛋小子都得提前预防——by希法斯·凯恩。
“希法斯·凯恩医生,午安。”
“啊……午安。呃——亚历克斯,啊……亚历山大殿下……”因为原先在坡地下方,希法斯·凯恩没能看到孩子们围拢着的对象——双黑的年轻美男子,撒丁的王储,西撒丁最大家族首领的养子,富有程度排入世界前十的钻石级单身汉——高领的深灰色细羊绒毛衣,雪白的衬衫领子从领口边缘露出一条边——就像那些神职人员身上常见的那种穿戴法,外面是一件宽大如同短袍,柔软暗淡的炭黑色砂洗真丝外套,他大半个身体隐没在矮树林平整的阴影里,拿一截新近倒塌的树木当作临时的座椅,黑色的细布裤子上沾着圆头钉般的菌类,还有些深褐色的树皮碎片。
“你可以称我为先生,在非正式场合。”他抬起头来,乌黑的眼睛中露出询问的意味,“那么,凯恩医生,您有什么事情吗?”
凯恩这才发现自己太过焦躁了,由于坡度与视线方向的关系,他的感知被眼睛的错觉误导了,孩子们之间保持着足够的距离,围成一个非常松散的缺口圆圈,而且都好好地带着口罩。
“我只是……有点误会,很抱歉,打搅您了。”医生有点局促的道歉——他并不是撒丁人,而是西大陆联邦一家传染病院的主治医生,这次是准备在撒丁的奔牛节里好好的松弛一下自己一年365天24小时紧绷的神经——结果……他是在疫病暴发的前期就敏锐地察觉到危险并且及时向当地政府与相关机构,医院通报情况的医生之一,并且在人手不足的情况下毅然加入了紧急医疗小组,瓦林西亚市的烈性痘病毒疫情没有酿成最为糟糕的结果有他很大一部分功劳。
亚历克斯对这个年轻人类还是很有点赞赏的——发现某地区已经被隔离而转身就走的医生不在少数,奇妙的是,他也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赞赏——西大陆联邦的人在驱逐了自己的君王之后就再也没有让任何人大权独掌,取而代之的是永无止尽的残酷竞争与无情淘汰——还有不断的丢弃与创新,以至于他们总是对其他依然固守传统的国家充满了好奇,首当其冲的就是王室——不死者觉得贝弗里的记者或许比自己更了解亚历山大·萨利埃里·费迪南德。
不过大多数了解都是偏于负面的吧——也许在这个年轻医生的心里,罗斯的爱德华才是王储的代表人物。
似乎自己是个异类——巫妖想。
一个只有三四岁的,一身粉红色的小人儿拉了拉凯恩的裤管:“你可以坐下来看,没关系,就是要离我们远点。”
这是邀请还是拒绝?满腹黑线的凯恩医生竭尽全力露出一个温暖又和蔼的微笑:“看什么?”他拉了拉自己的裤管,在孩子们的外缘坐下,帮他们挡掉一点风。
“魔术。”
亚历克斯回答,显然撒丁的王储也不能摆脱“劳作者有食”的无形定律,社区的义工组织者让他带着这些暂时没有父母的孩子出来散步——其中就有那个企图将自己妹妹送出这儿的小男孩,他的父母,妹妹都进了医院,他就跟着亚历克斯,寸步不离。
凯恩医生和孩子们一起睁大了眼睛。
亚历克斯伸出空无一物的白皙双手,在空中拍了拍,然后合拢,打开——掌心中多了一只羽毛颜色绚丽异常的小鸟,整个身体上覆盖着碧蓝的羽毛,除了脖子部分毛茸茸的如同雪堆,翅膀末梢则是橄榄黑色的之外,间隔非常鲜明,鸟喙与爪子是铁锈色的,小脑袋转来转去,眼睛如同红茶一样温润柔亮——凯恩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抑制住自己与孩子们一起“哇!”一声的冲动。
“蓝翡翠鸟……——心脏烘干,碾碎,可以作为一种效果良好的止痛药,大剂量使用会造成幻觉。”
“噢……”孩子们有致一同地发出理解的呼声。
“唔——”不死者满意地点头,手掌一合,再次打开,一只蓬松的朱红色羽毛球:“丹雀,脑子可以用来治疗心理性疯癫,但外伤引起的癫痫不再此例。”
“柠檬燕……爪子……羽毛……”
“杂灰雀……”
“啊……对不起,”已经纠结到几乎小肠套叠以至于无暇惊叹王储完美得惊人的特殊技能,医生勉强微笑着举起手:“我只是有点好奇……为什么不变兔子呢?很多魔术都是变兔子的……”
鸽子似乎也有什么地方可以做成药油……兔子——绝对……大概……也许没有什么药用的价值吧。
“哦……”亚历克斯点点头,从善如流,下一刻,他的手掌里出现的是一只小兔子。
摇来摇去的长耳朵,白绒毛,红眼睛,蜷成团的时候,不比孩子们的拳头大。
“他把鸟和兔子都藏在外套里。”一个小男孩突然闷闷地喊道:“我知道。”他得意洋洋,因为抓到了一个大人的错误或说弱点而沾沾自喜。
亚历克斯挑了挑眉——他脱下了外套。
兔子。
“藏在他的毛衣里!”——亚历克斯拉下了毛衣。
兔子。
“藏在他的袖管里!”
卷起袖子,兔子。
“身后!”
站起来,兔子。
亚历克斯站在小男孩的身前——两百多年里,他还是首个敢于指责一个巫妖法术不到位的勇者——不死者尽责地邪恶一笑,伸出一只手用力揉了揉小男孩乱蓬蓬的丰厚黑发,旋即从里面提出一只不断踢腾着的小兔子。
他把小兔子展示给小男孩,还有凯恩。
最后他以一种平和而又温柔的声音说道:“兔子肉味鲜美,可以治疗饥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