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看客这时吹起了唿哨,一起嘲笑起来。本来看着两名骑马的汉子要出来救人,他们都兴致高昂地期待着好戏,但刘仲武和韩冈的表现实在不上台面。
“喂,走近去点啊!射个毛呐!”几个好事的小子,在那里喊着。
被人喝着倒彩,刘仲武神色不为所动。他的性子是一贯的沉稳,要不然也得不到向宝的看重。只不过这样继续射下去,却也是浪费箭矢,他和韩冈身上带的箭都不多,转眼便会射光。他停手收弓,抽出一对铁简,回头向韩冈征询意见。
韩冈考虑了一下,点了点头,也收起弓。将腰刀一拔,向前一指,刘仲武便冲了出去。马高狼矮,用铁简其实砸不到狼,但拿在手上气势便是不同。蹄声响如重鼓,一连串地敲了过去。一人一马在狼群中横冲直撞,拦路的几头恶狼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下便被高俊的赤骝给撞飞。几只倒霉的狼呜呜的在空中哀鸣,砰的一声落到地上后,也不敢再回头,直接躲到一边舔起伤口来。
韩冈紧跟在刘仲武的后面,被赤骝带起的积雪,溅了他满身满脸。只是他看着赤骝的勇猛,不禁暗叹,经过严格调教后的战马毕竟不同,不像他骑的驿马,在狼群前犹犹豫豫,若不是他狠抽了几鞭子,又有赤骝在前冲锋,怎么也不敢往狼群里冲。
刘仲武一下冲散了狼群的围困,出现在车边,一声大喝:“还不快点出来!”
一个胖乎乎的老头子随即从车里钻出来,穿的衣服像个官人模样。刘仲武暗叫一声晦气,抬手用力把老头拉上马。老头刚被扯上马,原本被他的身子挡在后面的车厢里,便露出了一张如花似玉的俏脸。
白发红颜,便是一树梨花压海棠最好写照,不知苏轼嘲笑张先的这首诗,现在写了没有。韩冈紧跟在刘仲武的后面,自叹运气甚好,摊到了个美人。
“得罪了!”冲到马车边,韩冈伸出胳膊,抓住美人的纤纤玉手,用力一扯,温香软玉便抱满怀中。左手搂着美娇娘,双腿一夹马腹,便要跟着刘仲武冲出狼群的包围。
刘仲武把老头横压在马鞍前,仿佛一个放倒的米袋,几只被挑起凶性的恶狼,围着刘仲武打转。个个张牙舞爪,都试图冲上来咬上几口。只是刘仲武的马好,不费吹灰之力便重新起步加速,眨眨眼的工夫,便向前冲到了另一边的路口。
怀中的美人紧紧地抱着韩冈,丰盈的身体弹软如绵,若在平常,韩冈肯定巴不得能被抱得久一点,但身处群狼之中,却恨不得早点解脱才好。他吃亏在驿马胆怯无用,用力抖着缰绳,但驿马原地转了两圈,硬是不肯动弹。一头狼见到机会,张开大嘴,跳起来便咬。带着口水的泛黄利齿直冲着韩冈的脚过来。
韩冈挥起腰刀向下一砸,刀身没用上力,但刀尖还是在狼鼻子上拖了一道血口子。伤口虽是不大,但鼻子也算是犬科动物的要害。那头狼落在地上,转着圈子惨叫,血水顺着毛流到了地上。周围的饿狼嗅到血腥气,变得更加骚动,除了仍埋头于马尸中的几头,其他二十条饿狼都眼冒绿光的一下子都围了过来。
见鬼!韩冈苦笑,这下走不了了。也顾不得怜香惜玉,把怀里美人重新推回车厢里去。自家则一挥腰刀,作势逼开群狼,带着弓和箭,也从马上跳到了车厢前面。在车厢门口站定,翻手用刀背在害他陷在狼群中的驿马屁股上狠狠砍了一刀,驿马一声惨嘶,连跳了几下,反倒冲了出去。
“这畜生!”韩冈骂了一句。
不过下马后,他的情况却变好了。驿马跳出狼群,反倒把一多半的饿狼给引走,马和狼直冲着一群看客过去。卷堂大散,狼奔豕突,哭爹喊娘,看客们的狼狈看得韩冈心花怒放。他用力将腰刀往车厢的木板上一插,拉弓搭箭,并不射出去,却大喝一声:“刘仲武,射后面的!李小六,把马带好!”
刘仲武已经把救出来的老头丢在地上,老头的仆役方才没派上半点用场,这时却赶过来献殷勤。老家伙保养的甚好,头发虽然全白,却是红光满面,透着富贵气的肥肉把皱纹冲淡了不少。
刘仲武也下了地。方才怕狼反冲过来,他和韩冈都不敢下马。但此时韩冈已经吸引了群狼的注意力,韩冈的坐骑又把其中的一半带到了车马的对面,刘仲武便可以安心地站在地上,一支一支瞄准了将箭射出。
“中!”
弓弦响过,从刘仲武的弓上飞出的长箭,将一只瘦狼射了个对穿,箭矢上的余势不减,把穿在箭上的猎物在雪地上嗞嗞得带出老远。方才热过身,刘仲武的箭技终于回到该有的水平,两石出头的重弓虽比不上号称神箭的秦凤西路都巡检刘昌祚所用,但也是军中顶儿尖的水平。
“中!”
又是一箭射出,嗷的一声叫,另一头狼也被惯足力道的利箭带得飞起。
“中!”
“中!”
“中!”
“中!”
刘仲武一喝一箭,喝声声震四野。弓弦声一声紧追一声,一头头饿狼被他的重箭射穿、带起。方才丢掉的脸面,被他现在出众的表现所挽回了。转眼之间,围在韩冈附近的饿狼便又少了一半。
而韩冈手执弓箭,不动如山。他并不是不会射,他前段时间从王舜臣那里学过几手箭术,连珠射也能一口气射出四箭,尽管准头还不够,但近距离的射击如狼这般大小的目标,也不至于失手到哪里去。
但韩冈无意表现自己的勇武,他将弓箭半张,一对锋利如刀的眼神与面前的几头狼对瞪着,这是他所知道的,遇上野兽时行之有效的应对方法。而他面前的几头饿狼,喉中狺狺作声,龇牙咧嘴的尽是威吓,一时却也不敢上前。
两方对峙着,刘仲武便很顺利地从后面清理起狼群。看着饿狼数目越来越少,韩冈的精神有一多半移到刘仲武身上,是怕他“不小心”一箭射到自己身上。
温暖的触感这次从背后传来,丰盈又充满弹性。不知是不是因为胆怯,车中的那位美人从后贴上韩冈的身体。前面是群狼环伺,后面则是佳人相拥,韩冈一时间,却有落入冰火九重天的感觉。
“中!”
刘仲武奋力再射出一箭,穿透了一头饿狼的腰杆。嗷嗷的惨叫声中,狼群终于被驱散,纷纷逃离官道,奔向周围的雪原。韩冈一见,连忙一把拉着车中的美人,带着她离开车厢。狼群只是暂时离开,只要死马还没有被啃完,它们肯定还会再回来。
刘仲武拎着弓迎过来,“韩官人,没事吧?”
韩冈放开拉着美女的手,对刘仲武笑道:“子文兄的射术果然出色,看来到了殿前,必然稳占鳌头。”
“承蒙官人吉言。”刘仲武方才好好地表现了一番,兴头正高,虽然看起来还是沉静稳重的模样,但飞扬的双眉,微翘的唇角,完全掩不住他心里的兴奋,“不过还是不如官人好胆量,站在狼群之前,脸色也不变一下。难怪不到二十,就能当上官人。”
韩冈和刘仲武两个人互相吹捧着,哈哈哈地说着废话。被韩冈救出的女子尚站在旁边,话声入耳,不由得惊讶地瞪大了一双美目。本以为是路过的寻常武夫,但没想到竟然是一位官员和一个要去殿前演武的准官员。
“老夫章俞,多谢两位英雄的救命之恩……”被救出来的老头看到危险过去,被几名家丁搀扶着过来道谢。那女子连忙离开韩冈,乖巧地走到章俞身边。扶着他的身子,又附在耳旁不知说了些什么。章俞脸色便是一变。
“原来是两位官人,”章俞的神色郑重了几分,“老朽出行不顺,险陷狼口。多亏两位恩公拔刀相助,方脱此厄。救命之恩,不可不报。权请二位恩公且受老朽一礼,再论其余。”
章俞匆匆地经过了一番打理,已经不同于方才的狼狈,看起来很有一番气度,不似普通的乡绅。虽是垂垂老矣,又有些虚胖,但自端正的眉目中,依然可以看得出他年轻时必然是个风流郎君。而他的言辞,也是文人的声口。只是章俞的口音,让韩冈觉得很陌生,应该并非西北一带出身。
“是福建人。”路明不知何时挤到了韩冈的身后,低声地说道。而在他身后,李小六正牵着几匹马,韩冈的驿马也被他捉回来拽着。那匹马胆小如鼠,可被十几匹狼追着跑了一圈,却连块皮都没破。
“福建人怎么跑到了陕西,听这章俞的说话,好像也不是来此任职的官员。”疑惑一闪即逝,韩冈很快放弃了猜测,反正跟他无关。他上前扶起章俞:“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既然老员外无恙,韩某还要赶路,就不作陪了,还请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