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斜阳余晖尽处,沿河两岸的绿林相间中,处处悬挂着让人心驰向往的红灯笼,处处都是莺莺燕燕的呼唤声。
画舫上站着两个人,都是一身华贵衣服,船上还拴着两匹白马。听到说留有唐伯虎的亲笔墨宝,二人相视一笑,顿时来了兴趣:“看不出这灯红酒绿的深处还有如此雅士在此流连啊,怎么样?南塘兄,咱们上去看看。”
“好啊!梅林兄,相逢不如偶遇,既然来了,就是缘份,咱们这就看看去。梅林兄请!”
“南塘兄请!”
二人客气了一番,让画舫靠了岸,进到了桃花馆内。
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戚继光和胡宗宪,南塘和梅林是他俩的号。
还真是被皇帝给说着了!
这两个人,来到宁波后,一方面与福王和巡抚虚与委蛇,各种打哈哈,另一方面加紧韬光养晦,备战备荒。
但是人情复杂,而且福王和浙江巡抚闵维义长期盘据于此,经营多年,耳目众多,要想瞒过他们,还真不是一件易事。
想来想去,他们决定大隐隐于市,去青楼里躲躲清闲。
这个主意最早是戚继光提出来的,胆子很大,有点儿要逆天的意思。
却没想到刚一提出来,胡宗宪居然拍着双手赞同:“其实我早就想提这个了,怕你笑我没正形儿,一直没敢说,却没想到咱俩想一块儿去了。”
英雄所见略同!
于是,这两个大省的军事主官,东南沿海抗倭前线的最高指挥官,多少人心目中的大英雄,就一起携手逛窑子去了。
……
这一下,不光黎民百姓,就是福王和浙江巡抚闵维义,都是大跌眼镜。
福王和闵维义知道这事后,长出了一口气,本来以为他俩这一回来,肯定要借着皇帝的最新任命来个反攻倒算。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三把火要真烧起来,可就是天雷地火!所以,他们这些本土官员都是如临大敌,在半路上派了总兵朱士伦、副总兵朱大方对他俩进行半路截杀。
却没想到这两个参将出身的家伙命这么大,两次半路截杀,甚至后一次把消息出卖给了倭寇,都没有把他们两个弄死。
而且不可思议的是,朱大方和朱士伦都神秘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当时闵维义在浙关西岸大营等着戚、胡二人的时候,就惴惴不安,都感觉末日快要来临了,可是这两位见了面以后,又是搂肩膀又是拍胸脯,叫哥哥叫得比亲兄弟还亲,几碗好酒下去,就都混成一丘之貉了。
不过闵维义可不是一般人,攀交情归攀交情,该小心还得小心,这么多年官场他可不是白混的。从大营进入宁波城后,他仍然对戚、胡二人保持着戒心,天天和福王朱廷贵开小会,研究怎么对付这两个不知深浅的人。
直到这两人去了青楼,他和朱廷贵悬着的心才完全放了下来。
好嘛,早说啊,早知道都是同道中人,哪还用费这么大的劲!
天下乌鸦一般黑,本来还以为这两个是鹤立鸡群的白乌鸦,却没想到居然比自己还黑。
他们迅速给戚、胡二人准备了厚礼,派人送到府上,没想到这两人连个贲儿都不打,直接收了。
这下他们简直大喜过望,这两人一起上了贼船就好办!
其实对付倭寇也就是应付应付,大不了让他们多占些地,多抢些人,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不断了他们的财路就好!
而且,他们为什么不抗倭,其实是有道理的。朝廷拨给的抗倭经费,可以全部眯下,还可以借此为理由,继续要钱,必要时向倭寇通风报信,再从他们那儿拿些好处,两家通吃,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百姓的死活,他们是肯定不放在眼里的。
所以,他们从此认定了戚、胡二人是一路人,一有空闲,就互相请着一起喝花酒耍疯癫,经常一起交流哪个青楼最好,哪个头牌最来劲儿。慢慢地,也就逐渐放松了警惕,任由这二人去了。
……
戚继光在船靠岸的时候,习惯性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发现这个桃花馆设计得还挺别致,是一个独立的四合院,临江的是两座三层的小楼。
楼顶上挂着好些铃铛,风一吹过,叮叮当当地响,正好映衬着院墙外挂着的红灯笼,很有一番朦胧暧昧的情调,撩人心弦。
正想着,二楼有一处临江的窗子忽然推开了,一位女子用手帕遮了脸,竟然念出一首温庭筠的《忆江南》来。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
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
肠断白苹洲。
就这一首诗,最后用了一个叹音,在繁杂的环境中显得不太协调,但是却很贴合这首诗的意境,让二人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她这时正好把手帕挪开了,看得二人又是一愣。
还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美人儿!
红色灯笼的光正好映在她的脸上,显得格外的楚楚动人。只见她轻轻站起身来,向下面看了一眼,莞尔一笑,又用手帕把脸遮上了,向后退开了去。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
二人对视了一下,作了个互请的动作,迅速被迎面而来的老鸨热情地拉住了:“哟哟哟!这两位客官一看就是人中龙凤,我们这桃花馆可是一个有品位的地方,您二位一看就是有品位的人,竟然一下就挑中了我们这儿。咱们可都是有缘人,哈哈!”
老鸨的嘴,甜润如蜜,锋利如刀,能把活人说死,也能把死人说活。
戚继光笑了笑,这段时间来青楼都来得有些恶心了,以前还从来没有这么放纵过。所以见这老鸨也见得多了,知道她们的嘴都是极其利害,表面上把你夸得象一朵花儿一样,实际上都是看中了你兜里的银子。
戏子无义,婊子无情。
虽然这里也走出杜十娘那样的情真意切之人,但那已经是后话。
至于最出名的人物莫过于薛涛,被尊为唐代四大女诗人之首,令无数风流人物无限遐想。
只不过,薛涛是歌伎,比起这些青楼的花魁们更高级一些,她是能以乐藉的身份进入到高等府院中的。
也就是说,这些青楼女子们轻易不能出去,必须紧紧依靠这座青楼,依靠老鸨,属于“坐台”的。
而薛涛,则是相对经济独立的“出台”自由人。到了后来,唐朝的节度使韦皋还甚至为了她专门奏请朝廷授予其“秘书省校书郎”的官衔。
虽然当局还是顾及她的身份问题没有授官,但人们从此以后就把歌伎称为“女校书”。估计和现在的女秘书差不多是一个意思,只不过那会儿可都是有真材实学的,和现在的靠脸蛋肉弹屁股蛋儿来博出位是两个概念。
已经熟悉游戏规则的戚继光哈哈笑着,好象和老鸨早就认识了一样:“承蒙妈妈如此抬爱,我这等小人物没什么本事,还请妈妈多多照顾才好。”
话虽然这样说,他早已经握住了妈妈桑的手,直接从袖子里递过去十两银子。
这个老鸨代号“赛桃花”,是这一片出了名的厉害角色,手中一拈量,就知道这两个中年人肯定是风月老手,而且一出手就是十两银子,看来还是个挺有钱的主儿。
老娘好运气,今天有大买卖上门了!
老鸨的脸上顿时堆满了笑:“一桶水不响,半桶水晃荡。正所谓谦受益,满招损。两位客官如此谦虚,出手却如此大方,真是不凡。姑娘们,出来招呼客人啦!”
看不出来这个桃花馆里还真是挺有文雅之风,连妈妈桑说话都引经据典的。戚继光却急忙一笑,拉住了老鸨:“妈妈,我们两个不怎么喜欢人太多了,先找个雅间坐坐,不知道您看是否方便?”
老鸨的眉眼尽是风情,频频点头:“方便方便!我说呢,两位客官果然不是一般的寻欢之人,不像那等山野村夫,每次听说雅间要一两银子都不舍得给,恨不得地上来十次那种。两位客官里面请吧,我这就去给你们安排雅间。两位是第一次来这?有没有相好的?”
戚继光笑了:“我们两个头一次来,还没有相好的。妈妈你看是不是先带我们去看看唐伯虎的那幅墨宝,然后再带我们去雅间……”
“对!”胡宗宪这时在旁边插了一句嘴:“然后把刚才在这二楼临窗处的姑娘叫来就行!”
“哟哟哟!我说呢,二位客官果然不同凡响啊。去看唐伯虎的画没有问题,一会儿进大堂就能看到,我们这儿挂的可是他的真迹!至于这位客官说二楼临窗处的那位姑娘,您还真有眼光,那是我们这儿的顶尖花魁,叫‘暖玉’,远近闻名。不过,我们‘暖玉’姑娘轻易可不陪客人的,要是想让她出场来陪二位……”
戚继光和胡宗宪二人急忙点头,连称“明白!”,胡宗宪又从袖子里给老鸨递过去十两银子:“刚才的那锭银子,是专门给您的!这一锭,请给‘暖玉’姑娘作个见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