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葛守礼笑了笑,“之诰兄!这酒喝得正在兴头上,舞也正是渐入佳境之时,为何这时说起要事来!”
王之诰讪笑:“兄台,方才来得匆忙,忘记了!这会儿酒喝得正好,刚刚想起来!”
“哦?”葛守礼又笑:“那就请之诰兄面陈要事,畅所欲言!”
王之诰正色:“是!”然后回首环顾,将眼光停留在菊露和夏荷等人身上,“这……”
葛守礼会意,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是!”众美和下人们尽皆退下,厅堂内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葛守礼用手捊了捊胡须:“之诰兄,何等要事,这等神秘?”
王之诰眨了眨眼睛:“兄台,事以至此,我就打开窗户说亮话了!”
葛守礼不住点头:“说亮话好啊!之诰兄,直来直去最好!”
王之诰凑近上前:“兄台,老实说,您觉得皇上为何不任谭纶,而任您为次辅大臣?”
葛守礼微微一愣,小声说道:“之诰兄,不瞒你说,此事我也费解,照说谭纶领兵彻底平定辽东,功劳远胜于我,为何任我而不任他,确实有些蹊跷。”
王之诰轻笑:“兄台,既然说了有话直说,您就不用在这儿躲躲藏藏了!那就让兄弟替您说吧。谭纶手掌天下兵权,如果再任次辅大臣,文武兼济,将无人可御之,久必生变!”
葛守礼不住颔首:“言之有理,都说之诰目光如炬,看来果然名不虚传!那你再说说,为何皇上要任用愚兄呢?”
王之诰用手指了指窗外,那是皇宫所在的方向:“兄台此次在乾清宫大殿之上痛陈朱廷贵等三人恶迹,大快人心,深得皇上赏识。最重要的是,兄台此番弹劾三人,无异于在吏治之污水浊流中投下清水一瓢,正符合皇上整肃吏治之方向!”
葛守礼一下子惊讶起来:“皇上要整肃吏治么?我怎么不知道?”
王之诰又是轻笑:“哎呀!兄台!您的眼光比我更长远,这些大伙儿都能看明白的事情,您就不要再嘲笑我了吧?”
葛守礼急忙摆手:“不不不!之诰,这还真不是嘲笑,请恕我这老兄愚钝,还真是没考虑得这么细,请兄弟直言不讳。”
王之诰道:“兄台!您那会儿在皇上面前慷慨陈词之时,可能没有注意到,每每您提到卖官鬻爵、用人之弊时,皇上都是咬牙切齿、痛之又痛!”
葛守礼似有所悟:“然后呢,之诰,继续说下去!”
王之诰目射精光:“天下之大,光浙江、福建两省如此么?肯定不只,皇上之担心,福王等三人只不过是自己撞上刀口,他们在大明只是沧海一粟,九牛一毛而已……”
葛守礼已是沉默不语,静静听着他说。
王之诰继续:“朱廷贵等人贪赃之钱财,超过大明近六年的全部国库收入,如此怎么让皇上不动怒,而加上其他各省官员贪赃,至少达到大明近十年、近百年国库收入,也就是说先了肥了这帮官吏腰包,剩下的才归于国库。”
葛守礼已是按捺不住:“之诰,你说的这些我都清楚,你的意思是皇上对吏治已经相当不满!”
王之诰笑了:“正是!兄台请想,皇上对吏治不满,就是对谁不满?”
葛守礼瞪大了眼睛:“之诰,你说的这人,莫不是……”
王之诰接过话头:“正是他!张居正!除了他没有第二人!他这位首辅现在还兼任着吏部尚书,天下百官之任用都由他一人说了算,别人针插不进,水泼不进,所有人都得见他的眼色行事。”
“可是……”
王之诰笑着打断他:“兄台!兄弟知道您想说他是太子太傅,皇上老师。不过请兄台想想,自古以来,哪位作学生的皇帝愿意一辈子居于大臣的老师之下呢?”
葛守礼听到这儿,才重重点了点头:“兄弟分析得有道理,皇上这是借任用我与张居正对抗,好达到借机分权制衡之目的。”
“正是如此!”
王之诰说完这一句后,突然放低了声音:“兄台!说心里话,您觉得皇上此举如何?”
葛守礼略一停顿:“皇上将我推至台前,一则可以制衡张居正,二则可以从都察院的角度整饬吏治,实属一石二鸟!”
王之诰笑了:“兄台!现在您和我都已经看出来了,您觉得张居正会看不出来么?”
葛守礼沉默了半晌方出声:“兄弟!你不说我还真没意识到,那天扳倒福王等三人时,没怎么去看首辅的神色!”
王之诰轻声道:“那让兄弟来告诉您吧!张居正那天面沉如水,显然在皇上宣告您任上时就已经体会到了皇上此举之深义!如果不出所料,城府甚深的张居正现在已经将您视作了头等大敌!”
葛守礼一下子感觉到了莫大的压力:“不会吧?他真会如此?”可是此句话刚说完,他自己也不信,张居正这人的性格他太了解了,如果臣服于他还好说,一旦站到他的对立面,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王之诰看出了他的疑虑,继续火上浇油:“他不会如此么?兄台不妨想想,当时他还只是次辅,却只用了半月时间,在皇上登基第六天就把首辅高拱赶回了老家,自己做上首辅,而且让三辅大臣高仪主动辞官,整个内阁大臣只剩下他一人统领,几近半年时间,牢牢把持朝政。您也不想想,揽惯了大权,一下要分权,换作是您,能答应么?”
葛守礼点头:“确实是!换作我也不答应!非斗个你死我活不可!”
王之诰大笑:“这就对了!敢问君现在与张居正斗,有十成把握么?”
葛守礼颓然叹了口气:“没有!莫说十成,一成都没有!”
王之诰伸出双手,按下一个指头,笑着说道:“一成都没有,这话有些夸张!一成把握总是有的!兄台!如果兄弟坚决站在你这一头,你认为能增加多少?”
葛守礼抬头看了看他:“如果你与我结盟,胜算可到二成!”
“如果张居正没了冯保的支持呢?”王之诰突然提出了一个颠覆式的问题。
葛守礼一下子愣住了:“没了冯保的支持?你的意思是……”
王之诰笑道:“张居正之如日中天,说白了除了他自身之实力,有绝大部分来自于与冯保之联盟!他们两个,号称皇帝之左膀右臂,一文一武,一内一外……”
葛守礼似乎若有所悟:“兄弟!你的意思,是先除掉冯保……”
王之诰已是目射精光:“兄台!先不论是否可行,你就告诉我,如果冯保不在,我们对抗张居正的胜算可有多少?”
葛守礼沉吟片刻,将王之诰伸出的手指又按下去三根,变成了一个整拳对一个手掌:“至少可以五五开!”
王之诰眼中精光更盛:“兄台!此等情况还不明了么?你上次控告福王之时,留有一手,连皇上亲自问你,你都含糊其辞躲闪过去,究竟为何呢?”
葛守礼脸色大变:“之诰!你!此乃绝密!你如何得知?”
王之诰见他已然入计,微微一笑:“兄台!兄弟既然能帮你增加一成胜算,当然也非池中之物,许你做得,就不许人晓得?”
葛守礼顿时沉默不语,感觉自己已然被王之诰算计,但是具体算计在何处,他还说不太清楚。
良久,他才说出一句:“之诰兄!我怎么感觉我在进入你计定的瓮中……”
王之诰用那只张开的手掌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你和我,半斤对八两,你想请我入瓮,我也想请你入瓮,现在都已经说开了!不如我们二人真心联手,请冯保入瓮,再专心对付张居正!”
葛守礼仍是满腹狐疑:“之诰!我至今为止,也没想明白,你为何愿意如此帮我?”
王之诰只是笑:“很简单!咱们俩联手,才能除掉冯保!除掉冯保,你才能斗倒张居正!斗倒张居正,你才能当上首辅!你当上首辅,我才能当上次辅!”
葛守礼这才明白:“原来你……”
王之诰把抓着拳头的那个手放开:“如果我们两个不联合,那么我们就是两手空空,啥也不是!你会被张居正剿灭,我也将早晚不保,如是而已!”
葛守礼兀自沉吟不决,王之诰适时将他一军:“兄台!既然你向皇上隐瞒不报之事我能知晓,别人亦能知晓!如果张居正知晓此事,来个一箭双雕,既告发你欺君,又能除掉冯保,那么普天之下还能谁能与之抗衡,恐怕就连皇帝也是他囊中之物了!”
葛守礼方才如梦初醒:“之诰兄教训得是!既如此,咱们俩当机立断,由此联手!明天我就去上书房面圣!”
王之诰却一下子拉住他:“当机立断没错,可如何揭发冯保,咱们俩还是得从长计议才是,要不然打草惊蛇,冯保可是掌握着东厂和大内呢。”
葛守礼皱眉:“之诰!你有何良策,就直接说出来吧!为兄全依你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