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梁大笑起来:“哪里哪里!二位首领过谦了,品酒论典,乃是最为上乘的境界,还请二首领赐教!”
王杲谦虚了几句,也就不再推辞,说起了这其中的动人典故。
从前,绍兴有个裁缝师傅,娶了妻子就想要孩子。一天,发现他的妻子怀孕了。他高兴极了,兴冲冲地赶回家去,酿了好几坛酒,准备孩子出生时款待亲朋好友。
孩子出生这天,是个女孩,大家都很高兴,不过酿的好酒太多了,亲朋好友没有吃完。于是,裁缝师傅就随手将剩下几坛酒埋在后院桂花树底下了。
光阴似箭,十八年过去了,女儿已经长大成人,正是聪明可爱、楚楚动人。等到女儿找到如意郎君的时候,他高高兴兴地给女儿办婚事。
成亲之日摆酒请客,裁缝师傅喝酒正在兴头上,忽然想起了十几年前埋在桂花树底下的那几坛酒,急忙便挖出来请大家分享。
结果,一打开酒坛,香气扑鼻,色浓味醇,当时就满庭皆芳,令人陶醉不已。倒出来品尝,极为好喝。乍一尝,既甜又酸,苦中带辛,鲜里透涩,六味杂陈。再一尝,醇厚甘鲜,回味无穷。最后细细品来,则是澄、香、醇、柔、绵、爽,各色兼备,醉人心脾。
于是,大家当时就把这种酒叫为“女儿红”酒。
此后,隔壁邻居,远远近近的人家生了女儿时,就依此法酿酒埋藏,嫁女时掘酒请客,久而久之,越传越广,渐渐形成了风俗。“女儿红”也由此享誉大江南北,名满天下。
“好!二首领还真是个汉学通!我等受教了!”李成梁听到这儿,大声叫好起来,觉昌安和努尔哈赤等人也跟着喝彩。
这时候,李成梁已经领着他们绕过了高台,转过一处街口,来到一座院子前面,只见匾额上写着几个大字:“醉月轩”。
绕过门后的屏风,进到大堂,却是豁然开朗,只见里面摆了有好几十桌,而且处处挂着红灯笼,煞是温暖人心。
李成梁翻身下马,伸手请觉昌安等人下得马来,示意刚才出门相迎的那些汉家老者也都纷纷里边请。
“驸马爷,请入席吧,咱们随行护卫的校尉以上军官也里面请,其他的兄弟安排在后堂,哪里比这里还宽敞,坐一百桌都没问题。”
“好!一切听从铁将军安排,咱们入席吧!”觉昌安大手一挥,花马虎卫留下了少量精锐部队在门口守卫,大部分都随李成梁入了席。校官们坐在前堂,士兵们坐在后堂。闻着每个桌上酒碗里溢出来的酒香,大家恨不得马上开餐。
李成梁见状,哈哈一笑:“兄弟们!咱们都坐好了!我先说两句!”
觉昌安又是一挥手:“大家安静!听铁将军致词!”
李成梁手举满满一碗酒站在前堂的最中间,眼见那些汉族老者们也已经坐好,不禁淡然一笑,大声说道:“大首领、二首领,还有少首领,阿诺托元帅、代善军师,今天我李成梁在这儿托大,受大明皇上圣旨在这儿款待回访的各位,如有招待不周,还请各位见谅!”
觉昌安等五人在下面拱起了手:“铁将军过谦了!招待太周到了,我们都已经受宠若惊了!”
李成梁大笑着点点头:“各位客气了!既然大家没嫌我招待不周,那我就斗胆代表皇上在这儿说几句,大家不反对吧!”
“欢迎!欢迎!欢迎铁将军讲几句!”觉昌安带头鼓起掌来。
李成梁把酒碗举到胸前,端正了神色:“今天,我在出城的时候,有一个军官问我,大将军,你这要去干什么?”
大家一下子肃静下来,感觉铁将军的这个开场白好象特别不同寻常,说的既不是吉祥话,也不是什么祝酒辞,倒象是讲起了故事。
李成梁还真的讲起了故事:“我当时没多说话,只是瞪了他一眼,我要干什么去?你难道不知道么?结果这个军官突然憋红了脸,好象拼了命似的和我说了一句,你准备去迎接女真首领?”
“我说对啊!你不是知道么?你还问我?然后你们猜怎么着,他突然把手伸向了自己的腰刀,握着刀把怒气冲冲地问了我一句,你去迎接的不是女真首领,而是豺狼,你这简直就是引狼入室!”
“哗啦啦!”现场一下炸了锅,阿诺托和代善都忍不住站起身来,其他的女真官兵们更是直接摸向了腰里的弯刀。
觉昌安和王杲也觉得奇怪,不知道李成梁为什么会在这样喜气洋洋的场合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不是摆明了了挑动两家兵戎相见么?
不过,他俩还是挺沉得住气,伸出双手在空中压了压,意思是大家先听铁将军说完。
李成梁看到大家这样,却没有丝毫惊慌的样子,继续说了起来:“我听他说完以后,又好气又好笑,但我竟然找不出什么理由来辩驳他。于是我就问他,你的父母都是汉人,是么?他点点头。我又问他,你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呢?他回答说他爷爷奶奶也是汉人,外婆是汉族人,外公是羌族人。”
“然后我又问他,你的外公是羌族人,外婆是汉族人,那为什么你母亲是汉族人呢,她是随了你外婆而没有随外公是么?他点点头。我又问他,如果你母亲随了你的外公,那她就是羌族人是么?”
“他又点点头。我再问他,如果这样的话,你随你的母亲,那你就是羌族人是么?你们猜他怎么说?”
大家这时都没有再说话,很多人又把刚才抽出的腰刀放了回去,静静地听着他说。
李成梁笑笑:“结果这名军官很不情愿地点点头,说你这样说不是很有道理,但是如果你非要照这么说,也是成立的!我当时就大笑起来,我说不管怎么样,既然成立,你是羌族人,羌族人和女真人一样,也曾经和汉族人有过战争,那照这么说你就是豺狼,你应该自己拔刀把自己杀掉!”
“哈哈哈!”下面的女真官兵哄堂大笑。李成梁说最后这句把自己杀掉,显然把大家都逗乐了。
觉昌安和王杲不禁在心里对李成梁竖起了大拇指,这个铁将军,确实不简单,只说了自己身上一个简简单单的故事,就把民族和睦的大义说得如此清楚,真是旷世之才。
李成梁眼见自己的目的已经基本达成,亮出了刚才那个故事的结尾:“这个军官在我说了这句以后,憋红了脸,红得象猴屁股一样。他把自己的腰刀抽出来,又放回去,抽出来,又放回去,一连反复好几回,还是没有勇气把自己杀掉,最后单膝跪倒在我的面前,痛哭流涕地说了一句,大将军,我知道错了,谁都不可能是纯正的汉人!对女真人好,就是对自己好,两家和睦,比什么都重要!”
女真官兵们听到这儿,情不自禁地站起身,热烈鼓起掌来,连觉昌安和王杲都受到了感染,大声叫喊着:“好!说得太好了!”
李成梁一手托着酒碗,一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听他说完。等大家安静下来以后,他说了一句:“所以啊!我是一个实在人,我们的大明官兵中在今天上午之前,很多人还有这样的敌对情绪。但是我相信,在今天上午,他们都已经完全想明白了!”
“铁将军太棒了!”女真官兵更加热烈地鼓掌!
李成梁笑了笑,又压了压手:“我最后再向在座的女真官兵们讲几句。今天,大明官兵和百姓在此设宴欢迎两位女真首领,也是两位大明驸马。大家想想,两位首领娶了大明公主以后,生下了王子是算女真人还是汉人呢,其实都是一半一半,既是汉人,又是女真人,一代一代传下去,说明了什么,只能说明我们两家越来越亲,越来越不分你我,大家说是不是?”
“是!”满堂高呼。
“好!”李成梁又变成了双手托着酒碗:“二位驸马爷!今天我李成梁借皇上的好酒,连敬你们三碗,来人啊,再给我倒上两碗,我一口气全干了!”
“铁将军痛快!我们两个也连干三碗!”觉昌安和王杲也一下振奋起来,一扫刚才的紧张气氛。
……
就在这时,一名校尉凑到李成梁旁边说了一句什么,李成梁面不改色地笑了笑,招呼手下好好敬敬驸马等人,一转身来到了院外。
觉昌安很显然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对阿诺托和代善使了一个眼色,二者尾随李成梁跟了出来。
李成梁此时心里特别着急,因为刚才那位校尉对他说了一句:“门外有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想见女真少首领努尔哈赤。”
“老者?来找努尔哈赤?”李成梁当时就急了,他的脑子里迅速浮现起了龚正陆对他说起的那位小师叔张玉屏。
这个世外高人,他这会儿到来,可是大大的不妙!如果他一心向着女真人,那么大明的计策肯定会被他识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