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看信封里还折有一方手帕,凑近闻了闻,是小倩身上那股令人怦然心动的清香。睹物思人,这才更让他难过了,止不住抽泣起来。
仔细看了看,手帕的两面的下角,各绣着一个字,一边是一个“钧”字,这是自己名字朱翊钧的最后一个字,另一边是一个“倩”字,这是她名字的最后一个字。
所有的情深意切尽在这方手帕上,将两人名字同署正反两边,彼此永不分离,哪怕是隔着千山万水,哪怕是来生再见,愿以此为信物,心灵相通,再不分开。
永夜抛人何处去?绝来音。
香阁掩,眉敛,月将沉。
争忍不相寻?怨孤衾。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也不知流了多少眼泪,他才缓缓把小倩的信和手帕旆,又把阿珠这封信拆开来看。
信写得很简短,只是寥寥数语:“皇上钧鉴!蒙君挂念,妾一切安好!一定完成和亲任务,不知此生还能否与君再见,抄《乐府诗集》一首,以表心意!妾泣血问安。”
下面也抄了一首题为《西北有高楼》的长诗:
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
交疏结绮窗,阿阁三重阶。
上有弦歌声,音响一何悲!
谁能为此曲,无乃杞梁妻。
清商随风发,中曲正徘徊。
一弹再三叹,慷慨有余哀。
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
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
本来刚才的眼泪有停下的趋势,可这一会儿又流了出来。
老天啊!我何德何能,让小倩与阿珠如此为我,我却什么也没做,只是把她们推向了火坑,还要求她们一定要享受烈火灼烧的快乐。
我也太他妈的不是东西了!做这种事情,以后是不是会折我的寿啊!
心里觉得特别苦,但他还是继续拿起笔把这首长诗也译了出来。
西北有一座高楼矗立眼前,堂皇高耸恰似与浮云齐高。
镂花木条交错成绮文窗格,阁檐高翘有层叠三重阶梯。
楼上飘下了动人弦歌之声,声音极其响亮也极其悲壮。
不知道是谁能弹弹奏此曲,会是那位使杞都倾颓女子?
商声击中人心清切而悲伤,奏到中曲便渐渐回旋飘荡。
每弹奏一次却又叹息三下,慷慨的声息令人哀痛不已。
琴声倾诉声里不值得叹惜,悲痛的是对知音人的呼唤。
愿我们化作一对并肩鸿鹄,从此相依与相伴展翅高飞。
译到诗的最后,他才看清信笺的最后印有一朵血红的梅花。再仔细一看,竟然是阿珠咬破手指点出的血印。
杜鹃泣血,难忘相思。
春夏季节,杜鹃鸟彻夜不停啼鸣,啼声清脆而短促,唤起人们多种情思。如果仔细端详,杜鹃口腔上皮和舌部都为红色,很像是啼得满嘴流血。凑巧杜鹃高歌之时,正是杜鹃花盛开之际,人们见杜鹃花那样鲜红,便把这种颜色说成是杜鹃啼的血。
正像唐代诗人成彦雄写的《杜鹃》里写的一样。
杜鹃花与鸟,怨艳两何赊。
疑是口中血,滴成枝上花。
而且,自古就有“望帝啼鹊”的神话传说。望帝是传说中周朝末年蜀地的君主,名叫“杜宇”。后来禅位退隐,不幸国亡身死,死后魂化为鸟,暮春啼苦,至于口中流血,其声哀怨凄悲,动人肺腑,名为杜鹃。
我最最心爱的阿珠啊,你是要把自己比作悲苦的杜鹃么?
天天夜夜,你用你啼出的鲜血告诉我,我是多么的无能,竟然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让她们背井离乡,还得强颜欢笑,刻意承欢。
阿珠,你放心吧,你的心意我已经知道了。
我朱翊钧今天在这里对着你的血书郑重地起誓,这些年如果不搞定辽东这帮女真蛮子,我就不姓苏!
不姓苏!那我姓什么?姓朱么?甭管姓什么了!反正我一定搞定这帮趁火打劫的家伙,坚决不能让你的血白流!
坚决不能让你做那只啼血到天明的杜鹃,要做还是让我来做吧!
民间都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如今我可是皇帝,舍得皇帝这一身剐,还拉不下你们这几匹女真野马?
想到这儿,他突然坚定了决心,不用等几年后了,现在就开始剿灭他们。
刚刚举行完和亲大典,女真上下肯定都是得意洋洋,如果现在让李成梁他们回到大营后组织队伍突击,很有可能打女真人一个措手不及,直接把他们这些重要人物来个一锅端。
他正准备亲自执笔写密旨回复,又想这样可能还是很冒险,一旦突击不成,很有可能把李成梁和玄武他们和整个龙骧军全都折在里面,到时候辽东可就危险了。
撕破了脸皮,又没有剿灭彻底,这些女真铁骑就会长驱直入,直扑京城。那阿珠和小倩就白去和亲了,搞不好还会被这个野蛮人当作奸细,斩首祭旗!
不行!还是不能这么干!得想一个万全之策才行。
或者可以先让李成梁他们先回到辽东仍在我方控制最近的城池,然后大搞两军联欢,等女真人完全放松警惕的时候,请觉昌安和王杲还有努尔哈赤这几个王八羔子来赴宴,给他们摆一个“鸿门宴”,不过是必须成功的“鸿门宴”。
在“鸿门宴”上把这几个头脑一解决,再大举挥师进攻他们的腹地,就能够一举收回他们强占我们的城池了!
他迅速拿过了一张地图,看了看辽东的局势,现在离他们和亲地点最近的就是“宁远”城。嗯!就选这个“宁远”!
心里虽然已经打定了主意,为求稳妥,还是应该把张居正、谭纶和冯保他们三人叫来商量一下。既能统一思想,又方便贯彻执行。
他向外叫了一声:“来人!”
门外值守的太监推门进来:“皇上!”
“快去,把张居正、谭纶和冯保三人请来,就要朕有要事相商!”
“是!”太监应命而去。
朱翊钧把桌上的信收好,伸了一个懒腰,来到了上书房外的院子里。
西天一片月亮,弯弯长长,如钩。很亮,旁边连一丝云都没有。
你们两个,此刻在千里之外,是不是也在看着这弯明月,真是苦了你们了。
夜色茫茫罩四周,天边新月如钩。
回忆往事恍如梦,重寻梦境何处求。
人隔千里路悠悠,未曾遥问心已愁。
请明月代问候。思念的人儿泪常流……
不一会儿,张居正等三人匆匆到来,远远看见皇上好象饶有兴趣地在院子里赏月,这才放慢了脚步。可是走到近前,却发现皇帝的眼睛红红的,而且面露凶光,不由得吓了一跳。
这小祖宗是怎么了?又有谁招他生气了,还是做噩梦了?
皇帝却没时间和他们废话,直接招手让他们进屋。
眼见皇上阴沉着脸,他们也没敢多问,在书房里坐下。皇帝把前几天辽东的密奏折子全部找出来,递给他们看。当然阿珠和小倩的密信里全是儿女私情,不能拿给他们看。
“说说吧,辽东的事情,我们原来的布置计划已经基本都完成了。到了研究下一步动作的时候了!”
张居正等三人这才明白皇上急召他们来是说辽东的下一步策略,可是为什么这么急呢?难道有什么隐情么?
不过少帝行事一向不拘常理,既然他让发表意见,那就赶快说吧,看他刚才面露凶光,一定是已经对辽东那两个正在娶亲的女真首领动了杀心了。
“皇上!”兵部尚书谭纶一拱手,最先发表意见:“依臣之见,此事还应该从长计议!这一路实际上是三患齐发中处理得最好的,李成梁和玄武二人功不可没!既然女真上下都已经全面认可和亲,而且也被我们的精锐龙骧军在对抗赛中充分震慑,那就应该借此机会好好调养生息,让李成梁好好带兵,把这一千龙骧军变成一万人,十万人,我们就可以开始反击了!”
朱翊钧冷笑了一下,显示出不置可否的神情来。
本来他和这几个人在之前的决策讨论中建立了非常好的模式,比如“头脑风暴法”和“廷辩”等等。
但是那些都是在他没有拿定主意,真正需要大臣们群策群力替他想办法的时候。今天不一样,他已经想好了办法,只是希望得到大臣们的认可和执行而已。
他要的是什么?
他要的不再是以和为贵,求得辽东暂时太平,象谭纶说的那样,先保安定,再图发展军力,那样至少需要十年、二十年,他等不起!
换句话说,他受不了女真蛮子这种日日夜夜,年复一年对阿珠和小倩的折磨,简直是天天在自己胸口处捅刀子!
他要的是速战速决,短期内彻底解决辽东,还迎阿珠和小倩回朝,救她们脱离苦海。
被迫和亲实属无奈,再让她们日夜哀鸣受苦,那就不是个男人,还做这鸟皇帝做甚!
所以,作为最终的决策者,他必须在讨论过程中作出引导判断,让大家的讨论回到他预先设定的轨道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