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在小院里的时候,西门瞳就已经想到了死,如果俞千里和厉虎对他出手,他绝对不会抵抗。
可是华不石最终只是对他说了一句“你回房去休息吧”,不仅没有要他的命,甚至连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他临阵助敌,不但放走了卓漪玟,还使得杨绛衣和白奕灵两人受了重伤,现在已经成了所有同门不齿的可恶的叛徒,华不石本应该立即杀了他才对!
如果别的同门犯下了这种罪过,西门瞳想必也会毫不犹豫地亲手杀死他,根本就不会手软!
在江湖门派中,对叛徒宽容本就是全无意义的,内患若不清除,只会害死更多的同门。
这时候,只听得“咚咚”两声,却是有人正在敲门。
坐在椅子上的西门瞳毫无反应,就象是一具死尸。
门“吱呀”地一声被推开了,房门本就没有上栓。华不石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只托盘,上面放着一只碳火小炉,一把黄铜水壶,还有一只紫砂茶壶和数只瓷杯。
他看了一眼呆坐着的西门瞳,便走到了桌前,将托盘放在了桌子上,又拉过来一张椅子坐下,说道:“这种时候,本应该喝酒才对,只可惜我的酒量太差,喝不了几杯就要醉倒,因此才从孙家大小姐那里借来了一些龙井茶,以茶代酒,与你同饮一番。”
华不石说着,已支起小炉,将那黄铜壶放在炉上。很快壶中的清水被已被煮沸,他便提起手壶,开始冲泡茶叶。
他举止灵巧,动作娴熟,对于火候把握得刚刚好,茶道的造诣居然也很不错。
两杯清茶很快就已经泡好,华不石将其中一杯放到西门瞳前面的桌子上,又拿起了另一杯,在鼻子前闻了一闻,然后轻抿了一口,对西门瞳说道:“孙家小姐的茶叶,堪比杭州西湖虎跑泉的极品龙井,实是难得之物,千万不可浪费。”
西门瞳神情木然,机械地伸手端起了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又放回到了桌上。
他忽然开口问道:“你为何不杀我?”
华不石道:“我为何要杀你?”
西门瞳道:“我出手助敌,背叛同门,连累杨姑娘和灵儿师妹受伤,本就是该杀之人!”
华不石摇头道:“阿瞳,你此言差矣。姐姐和灵儿受伤,还有你出手帮助卓漪玟逃走,全都怪不得你,而是我算计不周所致。此事我本是最为知情的人,却先是错估了卓漪玟的能力,后来又未顾及到你对她的情感,才使得事情发展到如此境地,若说该杀,那我岂不是比你更加该杀?”
西门瞳道:“不管怎么说,我都错了,若没有我出手相助,漪玟就不会伤到杨姑娘和师妹。”
华不石再摇头,道:“谁说你有错?出手帮助心爱的女人怎么能算是错?我若是你,多半也会和你一般那么做!”
西门瞳道:“师父你不会。你比我聪明得多,是我自己太蠢,还以为漪玟只是想要退走,却没想到她会出手伤人。”
华不石道:“说实话,我也不知自己会不会,也许是因为我还从未有过一个如你对卓漪玟那般深爱的女人。”
他笑了笑,又道:“男人若是见了所爱的女人有危险,就难免会变得蠢一些,这也是情有可原。”
西门瞳道:“我所做之事,却是不可原谅,同门师兄弟已不会容我,我也再无脸面去见杨姑娘和灵儿师妹了。”
华不石道:“那你想要怎么办?”
西门瞳道:“师父若要杀我,我便引颈受戮,若是不杀我,我只能离开‘恶狗门’,再也不敢回来。”
华不石道:“你们师兄弟在舞阳城的‘恶狗别院’中同吃同住,一起练功,相处了这许多年,他们怎么会不了解你的性格,又岂能真的容不下你,我昨夜给姐姐和灵儿疗伤之时,她们也都没有说过一句责怪你的话,你本来是无须离开的。”
西门瞳低下头,过了良久,却不言语。
华不石盯着西门瞳的脸,见他神色坚定,便知道他去意已决,叹了一口气,说道:“离开‘恶狗门’后,你想到哪里去?还想去找那位漪玟姑娘吗?”
西门瞳道:“我不知道。”
华不石道:“你我虽然名为师徒,其实和朋友也没有什么分别,你若是执意要走,我也不能强留。不过你须得听我一句劝告,那位漪玟姑娘并不爱你,你千万不可再去找她,否则迟早会因为她丢掉性命。”
西门瞳道:“一听说她是魔道中人,我心绪便已经乱了,也不知道她是否爱我,也不晓得我是不是还爱她。”
华不石道:“所谓当局者迷,便是如此。你此时或许还爱她,但是我却能断定,她从未爱过你。不论是我杀了你,或是让你离开本门,她均是又赢了我一着,我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是没有办法!”
西门瞳眼睑一动,道:“你怎么知道她没有爱过我?”
华不石道:“昨夜她离去之时,本是无须伤人的,以她的武功,只要出了院子,‘恶狗门’中就无人能追得上,可是她却故意下重手伤了姐姐和灵儿,目的只有一个,便是要借我的手杀你。她若是爱你,又怎么做出这等事情?此事显而易见,你一时沉迷其中,才没有想到。”
西门瞳喃喃说道:“可是,我从未伤害过她,她又何必非要杀我呢……”
华不石道:“你或许不知,卓漪玟是‘无生六绝’中的霜姬,也是‘九仙门’门主吕千裘的独生女儿,真名叫做吕梦蝶。据传闻说,她不但是魔道‘无生老魔’第六个嫡传弟子,还是那老魔的宠妾。所以,我猜测卓漪玟要除去你,想必是受了‘无生老魔’之命。”
他略一停顿,又说道:“你与卓漪玟有了夫妻之实,那‘无生老魔’怎会容得了你?这次假借我手杀你不成,日后一定还会再找上你,你须得加倍小心才是。”
西门瞳紧咬着牙关,道:“我才不怕,他若是来找我,我正好与他拼掉这条命!”
华不石连连摆手,道:“大丈夫虽然可以不怕死,却决不能无端送掉性命,只为了一个女人而死,更是不值得。依我看你若是执意要离开‘恶狗门’,还是先去找个隐密之地藏身,暂避一时为好。”
西门瞳轻叹了一声,道:“其实我也舍不得离开师父和师兄师弟,只是自己犯下了大错,实在无脸再在门中待下去,还请师父原谅!”
华不石道:“我早已说过,你本是不必离开的。若是非要走,你也须得答应我,离开此地之后不要再去找那位漪玟姑娘,寻个僻静的所在暂时住下,或是先回岳阳老家去也行。记得平日里要勤练武功,不要荒废了艺业。你我师徒之情尚在,等过得一些日子,你心情平复之后,我再去接你回来,你看如何?”
西门瞳凝望着华不石,眼眶忽然红了,道:“阿瞳实在对不起师父,辜负了师父的一番教诲!我答应日后若是能赎清了罪过,一定会重回‘恶狗门’!”
华不石闻言,脸色却倏然一变,道:“你说要赎罪过,莫非是想去找魔道报复么?”
西门瞳道:“不错。”
华不石惊道:“万万不可!你现下武功尚未练成,还不是魔道中人的对手,昨天夜里你也见过卓漪玟的武功,她的师父‘无生老魔’只怕还强得更多,你去找他们,只能白白送死而已!”
西门瞳神色凛然,道:“师父放心,他们武功高强,我当然知道,自是不会平白去送死!就算要死,也定会拼个鱼死网破,拉上魔道的高手一同去死!”
华不石更是惶急,道:“此事应当从长计议,切不可冲动行事!”
西门瞳却是摇头,道:“此仇不报,阿瞳枉自为人,在这世上连一天也活不下去!”
华不石深知西门瞳的个性,这位出身富豪门第的少年一向十分骄傲,从来没有受过什么委屈,这一次被卓漪玟玩弄欺骗,致使同门身受重伤,这少年定是把这当成了奇耻大辱,为了雪耻,他恐怕任何事情都能干得出来,就算赔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以他这种性格,既然已经有了拼死的决心,要说服他不去报仇,又谈何容易?
华不石急得直跺脚,一时之间却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他已经开始后悔,刚才不应该把卓漪玟试图假手杀人的推断说给西门瞳听。华不石的本意,是想让这个少年忘却卓漪玟,不要再去找她,哪里能料得到竟然是适得其反,使得西门瞳下了舍命报仇的决心。象他这般冒冒失失地找上门去,只怕立刻就会死在魔道中人的手上,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
“阿瞳,你先别急于去报仇,且听我一言……”
华不石还想要劝说,可是西门瞳却已经不肯再听,他“噗嗵”一声跪倒在了地上,道:“师父在上,阿瞳的心意已决,就此拜别!”
他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身来,走出了房门。
看着这个黑衣少年腰杆挺得笔直,一步步离去的背影,华不石手足无措,可是又无力阻止,情急之下,两行泪水从眼中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