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家太久了,父亲在草原上怎么会染病的?”
唐匹敌带着唐青原去大营的半路上,一路走一路询问。
虽然父亲有些旧伤,可父亲是武师,身体比常人健壮不少,他是陪着父亲在草原上修养的已经好的差不多之后,唐匹敌才安心离开。
唐青原看向唐匹敌,似乎是欲言又止。
“说吧。”
“好……可能,是太过想你。”
唐匹敌的脚步停下来,这几个字,像是一把匕首刺在他的心上。
“是我不孝。”
唐匹敌低下头,那种痛苦怕是谁也无法真正理解。
“父亲说,兄长你是在救天下,救天下也可以说是为天下尽孝道,所以不是不孝,是大孝。”
唐青原道:“父亲还说,以一老而尽孝道,不如让全天下的老人都能安享晚年,前者事微不足道不值一提,后者事却可名留青史。”
唐匹敌只是低低的嗯了一声,却没有再说什么。
“兄长。”
“嗯?”
“我在草原上,父亲教我习武数年,我可以从军吗?”
“可以,你到我亲兵营来吧,先从一个什长做起……”
唐匹敌的话还没有说完,唐青原却摇头:“让我去别的将军部下吧,而且……我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是我的兄长。”
唐匹敌怔住,这个看起来有些内向的少年郎,心中却有如此坚硬的一面。
“请兄长成全。”
唐青原俯身一拜。
“好……”
唐匹敌道:“你可到罗境将军账下听令,我会给你安排好。”
“不用。”
唐青原道:“若是兄长去知会罗将军,我还是会被照顾,父亲说,男儿当自立,临终之前父亲教导我说,不能提到唐青原,就让人想到那是唐匹敌的弟弟,而是提起唐青原,就要让人想到那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他看向唐匹敌认真地说道:“一会儿,兄长就说已经把我送走,我自己会到罗将军那边投军效力。”
说完之后,唐青原再次俯身一拜。
这个少年,如此倔强。
“那,你不要去罗境军中了。”
唐匹敌认真地说道:“我正好要派人去宁王那边送信,你带上书信赶往冀州……不,你直接赶往龙头关,我猜测宁王大概会在那里坐镇,将书信交给宁王之后,你就留在那边,如今兖州被外寇入侵,你想靠自己,那边更适合一些。”
“好。”
唐青原居然没有任何不愿。
他只是问了一句:“我该去何处领军服?”
半个时辰之后,一支十人队的斥候在大营里集结完毕,等待着唐匹敌的军令。
队伍里有一个新来的士兵,是临时加进来的,其他斥候对这个新兵都很陌生,不知道这人什么来路。
但既然能加入这支斥候队伍,那就足以说明他具备一名合格斥候的能力。
唐匹敌走到队伍面前,取出一封信交给斥候什长方显怜:“这是你要亲手交给主公的书信,你带队赶往冀州龙头关,若主公不在,你再询问主公去处。”
方显怜俯身:“遵命!”
唐匹敌看向唐青原,可是那少年只是一脸平静的站在那,一身崭新的军服在他身上穿着,倒是那么合体。
“出发吧。”
唐匹敌摆了摆手。
“是!”
方显怜应了一声,带着十人队上马。
唐匹敌本想多交代几句,可是却见唐青原对他微微摇头,所以唐匹敌也只好看向方显怜:“你们都要多加小心,一路上并不太平。”
“大将军放心,我们必会把书信面呈主公。”
方显怜行礼,拨马而行。
十人队离开苏州城朝着北方赶路,为了尽快到龙头关那边,他们都是一人双骑。
“小兄弟。”
方显怜觉得好奇,朝着唐青原喊了一声:“你是哪儿人?怎么会突然被安排到我这边。”
唐青原回答:“我是塞北人,从塞北到这一路走了九个月才到苏州,可能是因为我熟悉塞北情况,所以大将军安排我也去那边,应该是用的上。”
这理由十分合理,所以方显怜也没有多想什么。
“你练过武吗?”
方显怜问。
唐青原还是那般平静却态度端正的回答:“练过几年。”
方显怜嗯了一声,一个在塞北生活的少年,还能孤身一人从塞北走到这苏州城,九个月,安然到达,其实足以说明这少年不是寻常人。
他们背上这一路走了一个月的时候都没有遇到什么波澜,每天的日子都像是重复着过一样,赶路,休息,赶路,休息,周而复始。
一个月,他们已经从苏州穿过了青州,这种速度是正常人走的近三倍,别人走三个月的路,他们一个月就走到了。
方显怜有意考量这年轻人的毅力,却发现自己显然低估了人家。
首先,就骑术来说,这些斥候哪个不是控马高手,本都有些自信的斥候,发现那少年在马背上比他们还要自然的多,连这些老练的斥候觉得辛苦了,他还是那样脸色平静一言不发。
然后就是耐性,队伍不停他也不主动要求吃饭喝水,从无一句怨言。
“前边应该就是料城。”
方显怜看了看地图,再加上之前和当地人打听了一下,综合判断,距离出青州已经不远了。
过了料城就是和冀州的交界处,再往东北走上半个月左右就能到龙头关。
“咱们今天多走一些,官道平坦没有危险,赶路到半夜然后休息,预计在料城南边过夜,天一亮进料城吃个早饭,然后继续赶路。”
方显怜吩咐一声,手下人纷纷应了,而那少年,却依然内向的只是点了点头。
又赶路半夜,到了子时才停下来休息,方显怜睡了三个时辰之后起来,天色还黑着。
此时已经进了腊月,北方这边的天黑的早亮的晚,这个时候,正是天亮之前最黑暗的那一段。
“把人都喊起来。”
方显怜吩咐了一声,往四周看了看:“小唐呢,怎么没见他?”
一个斥候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小唐怕我辛苦,一个时辰之前找我,说是替我当值一会儿,我想着也没什么大事,一放松,竟是睡着了。”
方显怜狠狠瞪了他一眼:“亏你还是个老兵!”
他一把将那斥候推开:“去把小唐喊回来,要出发了。”
那斥候羞愧难当,连忙跑出去找人,跑到他昨夜里藏身之处却发现唐青原并不在这,那地方是一窝干草,若是人在里边藏身一个时辰,应该看得出来。
可是这干草显然被整理过,已经看不出有人藏身的痕迹,众人在四周找了许久,一直到天亮都没有找到唐青原的踪迹。
“这是什么?”
另一名斥候在不远处的一棵小树上,发现了一小块布条。
“快去告诉什长。”
那斥候立刻喊了一声。
那个内向的,从来都不愿意多说话的小唐,不告而别。
这是很诡异的事,他如果是有目的的话,不该是在这个时候离开,他如果是没有目的的话,也不该在这个时候离开。
“可能是他发现了什么,来不及叫醒咱们就跟了上去。”
方显怜道:“全员分成两队前后策应,我在前边,薛符直你带你的五人队在后边。”
他吩咐完之后就上马,朝着唐青原留下布条的那个方向追了出去。
一直追了两个时辰,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发现一块布条,这显然是唐青原留下来的,可是谁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就突然走了,又是什么能让把他引走。
追到过了正午,他们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会儿,吃几口干粮补充体力,马也需要进食。
“什长,我觉得不大对劲。”
一名斥候看向方显怜说道:“这个小唐从一开始来就不大对劲,突然被塞进咱们队伍里,谁都不了解他。”
另一名斥候点了点头:“不是怀疑他有什么不好的目的,只是觉得他性格太古怪,平日里你和他说十句话,他可能连三句话都回不了,所以他是不是真的临时起意走了?”
方显怜微怒:“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学会怀疑自己同袍的?他是大将军安排进来的人,你们怀疑他,也是在怀疑大将军。”
说话的斥候不敢再言语了,只是低着头吃干粮。
“再往前走是什么地方?”
伍长薛符直打开地图对照,可是地图很粗糙,只是大概绘制出了官道的路线,沿途的城池,这种偏僻地方根本不可能在地图上看得出来。
“快到海了吧。”
一名斥候道:“我是青州人,家就在海边,现在这风里的气味我很熟悉,距离海边应该不远了。”
“海?”
方显怜沉思片刻后吩咐道:“薛符直你带人在这休息,我带人往前继续找找,没有信号的话,你们不用跟上来。”
说完后方显怜一招手,带着手下重新上马准备继续搜寻。
可就在这时候,不远处的林子里突然冒出来个人。
所有斥候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将连弩瞄准了过去,因为从林子里出来的人显然不是他们的人,身上的衣服看起来像是寻常百姓。
第一个人出来后看到宁军士兵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举起手跪了下来,后边出来的一个看到他跪了下去也跟着跪了下去。
在这两个人身后,唐青原迈步而出。
后背上斜背着一大捆长刀,粗粗看起来也有二三十把的样子,另外一只手拉着一根麻绳,麻绳上绑着一串人头,因为是一路拖拽过来,看起来那些人头全是土。
“什长。”
看到方显怜,唐青原总算是露出了一抹笑意。
“怎么回事?!”
方显怜跳下战马问了一声,声音有些严厉。
无论如何,如此贸然离队都是触犯了军律。
“我昨夜里起得早,实在睡不着就和王大哥换了换,没过多久听到官道上有人说话,声音很轻,走路很急,这样的夜里赶路之人,多半都值得怀疑,所以我就跟了上去。”
唐青原指了指那两个跪着的:“是桑人,在海边有一艘船接应。”
他从怀里取出来一卷牛皮纸:“他们画了料城地图。”
方显怜看了看跪着的那两个人,又看了看那长长的一串人头。
他有些艰难的咽了口吐沫:“你一个人干的?”
唐青原还是那样的平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