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桀没有立时回答,只是傲然一笑:“所谓知己知彼者,百战不殆。鬼相长于算计,却不知我阒水细要,这未免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了。倒是残灵鬼将本就是人间善战之士,可不该犯下这般疏误的。雨灵冰灵二位将军,不知以为然否?”
那青面赤睛的是雨灵鬼将,而那黑面獠牙的正是冰灵鬼将,他们得鬼相暗授机宜,引了本部一千精强鬼卒潜伏在呼风峡临江离宫之侧(也正是因为这千众鬼怪的隐伏,却散发出极重的鬼灵邪祟之气来,尽落在客船上风盈秀的眼中),血泉鬼族都是幽冥之灵,原是要夜晚之间才能尽展法力的,两名鬼将率众潜伏,就是等待天时入夜,便一举发动。怎知猝然遇袭,两名鬼将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层层刺骨奇寒的冻气包围,那一千鬼卒早被冻成了一个个僵直不动的冰块,两名鬼将一察觉有异,便立刻运功苦苦支撑,但这冻气之术着实厉害,不一时,也将两名鬼将凝成方方正正的冰块,就此被擒。
现在知道了,这冻气之术正是眼前那阒水圣王郎桀所施,而其又一番侃侃而谈,说话间自有股成竹在胸的威凌之气,不仅将鬼相的奇谋妙计尽数道出,还准确的说出自己的名号,雨灵和冰灵鬼将不禁又对视一眼,心头竟隐隐有些怵然。
鲡妃却在听郎桀说完后,冒出一身冷汗,她这些时日只顾着筹划进击锦屏苑的大计,浑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血泉鬼族在无声无息间已经布下了致命罗网,若非郎桀警醒,料敌于先,只怕鬼族一旦发动起来,自己不是命丧当场就是沦为阶下之囚,连带着阒水一族遭受大损,甚或就此族灭沦丧也不是不可能的事。鲡妃又惊又怒,鬼族可恼,用心歹毒,抬眼看向雨灵冰灵两名鬼将,眼神中的戾气厉光也越来越盛,身上亦是透出极重的冰寒之气来。
郎桀却又温柔的笑着,轻轻搂住了几待爆发的鲡妃,唤着她的名字,像是体贴入微的情郎一般:“潆汐,别生气。我知道这些时日你操心着锦屏苑的事,心烦意乱的,这事我就没告诉你,免得你分心。不过身为阒水圣王,我也不能坐视不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大事无碍,而且还能化害为利,也许会成为阒水大兴的最好契机呢。”
郎桀的爱抚使本已惊怒极甚的鲡妃渐渐平静了下来,鲡妃看向郎桀的目光已是盈盈若水,满是喷涌欲出的爱恋炽然,这是个充满魅力的男人,只要和他在一起,她就会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和欣悦。
郎桀又微笑着转向两名鬼将,很奇怪,同样的笑容,面对着鲡妃便是柔情款款,可面对着两名鬼将却透着一股雄视桀骜的意味。
“既然你都这么清楚了,我们又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郎桀的笑容令雨灵鬼将觉得很不舒服,当然,说出这般话倒不是他视死如归,强项硬骨,而是以退为进的一种试探,很显然,对方如果真想杀了他们,就不会大费周章的生擒了他们来,还不厌其烦的说了那么多,倒要看看这个阒水圣王打的是什么主意。
“说实话,血泉鬼族新兴百年,就能有这般声势实力,我还是很钦佩的。只是你们那位鬼相却找错了盟友,两强联手,方是天下无敌。”郎桀说话时笑容不变,目光却是灼灼生芒。
“听圣王的意思,不杀我们,是想和我们血泉一族结盟么?”雨灵鬼将虽是冷笑,但言语间也没过多冒犯。
“不错,便是请二位带话回去,阒水与血泉系出同脉,愿捐弃前嫌,互结盟好,共取天下。”
鲡妃目光迷离,只看在郎桀面上,却在听到这话之后略为一怔,又一转念,心知郎桀必有深意,便不开口,只让郎桀交涉下去,隐隐觉得,若是真将阒水大计交由郎桀一力操持,倒也并无不可,如此圣王之称才算名至实归。
雨灵和冰灵快速的交换了一下眼神,这般结盟大事他们做不得主,不过只需他们出声应允传话回去,至少也能保住今日性命不失,可若就这样急急惶惶的开口答应,这急于脱身之像又太过明显,若被这心思缜密的郎桀看出不诚来,只怕徒生祸患,况且血泉鬼族与虻山结盟,是经过鬼相深思熟虑的,现下若与阒水结盟,则必然代表着与虻山反目成仇,似此,未知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这也要问问清楚,回去在鬼相处也好交待。
两下里有了计较,还是雨灵鬼将开口:“阒水欲与我血泉一族结盟,此事我等自然可报之鬼相定夺,还请圣王告之为盟利弊,小将回去一并说与鬼相,也见我等心诚之意。”
“好!这话说的明白,我也将其间道理对你们说个通彻,是利是弊,凭君自断。看座!”郎桀伸手示意,两名鬼将身下顿时现出两个软席锦垫来,这举动无疑表明,这是将两名鬼将做使节看待了,而不是先前阶下囚般的下首站立相谈。
两名鬼将心中一宽,对郎桀躬身拱手,投桃报李般说了句:“谢陛下。”当下盘膝坐于垫上,听郎桀继续说下去。
“其一、两相结盟,取决于大势地利。虻山远而阒水近,如此阒水便有了地利,与幽冥血泉比邻而立,若有事时,各通声气,正得其惠。我便问了,若是幽冥血泉遇强敌之袭,是让虻山万里迢迢来援快捷,还是阒水就近即能出手相助便宜呢?”
两名鬼将不住点头的动作已经给了明确的答案,郎桀轻笑:“其二、幽冥血泉以夺取人间天下为要,和阒水大计亦是一般无二,然天下群雄并立,且不说人间诸王颇多降龙伏虎之辈,那灵兽虻山、北境莽族、裂渊鬼国,又有哪个是好相与的?单以一族之力欲夺取天下,现下只怕还有未逮,既如此,莫如你我两家共结互助之盟,集两强之力,分而击之,天下谁能当之?”
“其三、我先前已经说过了,两强联手,方能天下无敌。阒水虽与血泉比邻,可从无吞并之意,你们不与最强的阒水联手,却与积弱的虻山为盟,岂不是荒诞可笑?”
对于郎桀这个说法,两名鬼将还呈怀疑态度,虻山阒水并立于世,虻山有三俊四灵之杰,更有八万妖众,阒水虽也有鲡妃三怪为尊,但多以水族为属,数量众多却战力不强,只怕还要逊虻山一筹,又何来阒水最强之说?二将不便直陈其非,面上却不自禁露出不大信服的神色来。
郎桀看出二妖心中所想,笑的却更从容了:“此一时彼一时,二位还不知道虻山新遭剧变了吧?那骐骥千里生弑君篡位,才刚刚做了虻山的新王,他不仅剪除了熊罴大力将和鲲鹏翼横卫两大虻山支柱,更是将行将复醒的虻山妖王毒杀,这一来,虻山实力大损,现下正是时局动荡,风雨飘摇之际。”
虻山妖王和大力将翼横卫都死了?二将一惊,这个消息倒是第一次听说,回去要问问鬼相,此事若实,则虻山实力确实大为削弱。
“而我阒水……”郎桀语调突然一扬,“……正是兵强马壮,声威大震之时!且不说魔帝甦醒在即,鲡妃勤政助势,三尊忠勇辅翼,便只现下,在豹隐山锦屏苑,那公孙复鞅冥思为道,天下震怖,可我阒水仅以一部之众,便与他好一场浴血大战,纵是其炳炳仙圣之威,我族亦毫无退缩,此事,二位将军也必然是知晓的了。”
阒水和锦屏苑的大战本就是血泉鬼族移祸江东的阴谋所使,不过公孙复鞅实在太过厉害,在落霞山紫菡院三大鬼将联手,犹然几无还手之力,此事雨灵和冰灵两名鬼将都是亲历,此刻回想,仍是对公孙复鞅的无比神通心悸不已,现在听说阒水只以一部之众与锦屏苑争衡,却不是意料中的精锐尽出,不由有些怀疑。
“怎么?不信?”郎桀一指宫殿之外,大喝一声:“现身!”
突然间,原本空旷的贝阙珠宫之间一下子密密麻麻的无数人影现身,散发出各色光气,对着宫中齐齐参拜:“参见圣王陛下!参见鲡妃娘娘!”声响震耳欲聋,宛如天落奔雷。
雨灵和冰灵鬼将回头远望过去,如果他们还像为人时的模样,此刻必然是脸色发白,饶是如此,心中却也一阵阵的后怕,只以为阒水精锐尽出之下,这临江离宫轻而无备,最多不过百余众防卫,便连鬼相也是这般推想,是以只让他们两个带着本部千数之兵,料来施以突袭,将那鲡妃必是手到擒来。现在看着影影绰绰,人头簇动的情形,这防卫之众怕不有愈万之数?若至夜之时,自己领着区区千鬼突袭,岂不是正撞在枪尖刀锋之上?
“自公孙复鞅来过此地,这临江离宫便增加了护卫,不多不少,正是八千之众,是为离宫一部。可惜,那时我不在这里,没能会会那锦屏公子,倒让他好生放肆!”郎桀言下似乎颇有耿耿之意,忽而话锋一转:“那进击锦屏苑之众,却也不过是断海神尊一部,也是八千之数,阒水势大,若此部众,所在多有,二位将军还觉得我是虚言欺诓么?”郎桀一挥手,那殿宇间突然现身而出的众多妖族忽的齐齐隐身,瞬时间没了声息。
两名鬼将暗自点头,心里又信了几分。
“最重要的,是阒水有了我。因为有我在,我可以保证,虻山绝不是阒水的对手。”
郎桀松开了鲡妃的腰肢,向两名鬼将的方向跨了一步,同时双手张开,现出一个自彰的姿势。
两名鬼将不知郎桀要做什么,急忙从锦垫上站起身来,略显惊惶的退了一步。
几乎是一瞬间,整个宫殿中卷起了一股冰凉的寒气,如同深贮地下的冰窖一般,白气一丝一丝的从郎桀身上现出。
冰灵鬼将也是擅长坚冰之道的此中高手,却也抵受不住这种透骨的寒意,忍不住便打了几个寒噤,拉着雨灵鬼将又向后退了几步,这时候,他看到站在他们身后的几个高大的阒水武士也在纷纷向殿外退避,所不同的是,他们脸上没有露出任何畏惧,相反,竟是一种近乎虔诚和崇拜的别样神采。
冰灵鬼将心中一动,转头再看向那郎桀,赫然发现郎桀已然被一层耀眼的白光包围,白光中透出的白气缓缓向前流动,所过之处,立时变为厚厚的冰层。
冰层一直向前凝结,直到两名鬼将退无可退,宫殿中俨然成了晶莹剔透的水晶屋室,就在此时,围绕郎桀的白光募然大盛,晃的两名鬼将几乎睁不开眼来,只能听到一声长长的狼嗥破空而至,伴随着狼嗥,便是一阵强劲的刺骨寒风,寒风刮过,令两名鬼将几乎站立不住,所有被冰封住的地方刹那间寸寸碎裂。
雨灵鬼将和冰灵鬼将勉力睁开眼睛,然后就惊骇的再也闭不上了,他们看见,一只气流蕴成的巨大白狼正从郎桀的背后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