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兴公主不及回头,却也从身后阴风忽起中察觉异样,也不见如何扭身作势,白裙一闪,于间不容发之际瞬影移形开去,那凌厉的鬼爪撕抓擦着尚未消散的残影,扑了个空。
一击不中,黢黑人影立身未定,公孙复鞅进招早至,拂来的空袖如利刃般锋锐,蕴含着玄风罡力,顿时将黢黑人影裹在圈内,本是令对手退无可退之局,可那黢黑人影却不闪不避,爪势立转,一把拽住了拂至近前的衣袖。
公孙复鞅不虞对方竟在自己雄浑罡力的包围中仍然行动自如,衣袖被拽,虽一时不见凶险,然而出手相击之势便已受阻,对方使力拖拽之下,更是身不由己的被生生拖离了半步,只听“喀喇”一声,衣袖被撕裂断开,身形方才稳住。
这里交手一招,胜负未判,那里棘楚眼见永兴公主遇险,关心情切,他倒是和公孙复鞅同时有了反应,只是二者方位不同,故而出手有了先后之分,当下顾不得掣肘鬼相,虎躯一晃,便待纵身来救。
身形甫动,腰胁间倏的便是一阵阴寒戾气刺来,棘楚心念流转间,疾速一让,饶是躲的及时,可腰上还是挨了一记,酸麻冷冽,直透肺腑。
剧痛可忍,麻痒难当,棘楚龇牙咧嘴的蹬蹬后退了几步,倒抽几口凉气,用自身的玄力强行压制了这股凶戾的阴劲,反眼看去时,便见刚才还束手待毙的鬼相此刻像是一只发疯的野猫,目露凶光的逼了上来。
正是棘楚急于相救永兴公主,难免失之粗疏,鬼相眼毒,早看出了其腰胁下稍纵即逝的破绽空门,一俟感到了身遭压力陡轻,便起发难之击。他很清楚,这是今天他唯一的机会,只要公孙复鞅和永兴公主被拖住,而自己攻其不备的突施冷箭,重创了莽族战神棘楚,那就还能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可想不到,纵然自己暗袭迅疾,出手精准,却也只在棘楚的腰胁要害上轻轻一点,未及透力而入便被他脱身开去,而自己那股阴煞指力对于功力雄厚的棘楚来说,只不过是隔靴搔痒罢了。
但无论如何,自己总也抢得了先手战机,必须趁棘楚尚未完全回复过来的时候一举将他拿下,不给他腾出手来化解阴劲的时间!值此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鬼相再无保留,如跗骨之蛆般紧紧的缠住了棘楚,棘楚在阴风旋绕中连连后退抵挡,倒是身处下风之局。
而另一边,那黢黑人影口中嗬嗬低吼,一把扔脱了手中的半截残袖,揉身又向公孙复鞅冲去,公孙复鞅叫了声:“来的好!”已与他斗在一处。
当真是惊变陡起,电光火石,所幸在场公孙复鞅与棘楚冠绝天下,纵是乍逢强敌,亦有周旋颉颃之能,而永兴公主虽是功力稍逊,却胜在身法灵动,见机明决,倒避开了最为凶狠的第一击,眼见不过毫厘之间,自己便是头穿颅开之厄,永兴公主飘身在丈许开外,花容失色,心下剧烈跳动,同时也是暗自惊奇,这究竟是什么人?如此凶恶,竟敢与锦屏公子正面交撼?
便见在公孙复鞅青袍翻飞之间,黢黑人影钻进钻出,时而伸爪撕挠,时而张口乱咬,时而骨碌碌打着滚儿脱出战圈,嗬嗬冲着公孙复鞅毫无意义的嘶吼几声;时而蜷起身子像寻机疾伸的毒蛇一样缠向公孙复鞅,举止癫狂,动作间全无理路可循,偏偏自身蕴含的力道时阴时阳,忽刚忽柔,全不惧公孙复鞅笼罩战圈的罡力,却也使公孙复鞅加倍的小心起来。
永兴公主已经看清楚了这黢黑人影的样貌,披头散发,面容依稀是个细长小眼,髭须秀致的汉人样貌,只是皮肤上坑坑洼洼的生出了染青涂墨似的圆形癣纹,倒仿佛一片片鳞甲也似,更把整张脸衬得颇为黧黑丑怪。而他身上的衣袍更是奇怪,看服色倒是颇为精美华贵,如果不是有太多血迹污渍的话,简直就像是帝王的冕服。永兴公主是汉室皇族,对于衣饰的眼力自是极高,不过这件帝王冕服却与汉宫制式大不相同。再看此人双眼中目光散乱,倒真像患了心恙疯癫一般。
数十招间,公孙复鞅也不由大感称叹,他自冥思修为大成以来,天下几未逢可堪抗手十合以上者,即便是豹隐山为阒水断海神尊重创,却也是种种阴差阳错之下的机缘巧合,单从比拼上来说,自己也仍是大占上风、行有余力。不曾想,在这个时空碎片形成的幻境之中,倒遇上了这么一个功法诡异,玄力奇绝的不世高手,更兼这全无理路的疯狂打法,竟使自己难得的有了力战之感。
公允地说,设若自己双臂完好,并且能够运使那遗留在翩舞处可变化各种兵刃的炫影神剑的话,百招之内,还是有可能将对方战而胜之的,然而现在独臂徒手相斗,却没有那么轻松了,稍不留神,倒还有会折在对方手里,由不得他不全神贯注,不放对方半些空处。
这个奇招怪行百出的黢黑人影自然便是那鬼皇了,玄晶之力吸纳相引,却是在这时空之境中将魂魄重现生人时节的形貌,鬼相中行説便是如此,鬼皇这里却出了异数。
他的厉魂鬼身在莹沙城前已然败灭,全仗着鬼相用鬼蛇鳞甲于玄晶之山前再造身体,恰好身体将成之际便被吸纳至此,鳞甲鬼氛弥彰,将本应重现形貌的鬼皇弄得不伦不类,倒成了现在这份模样。更蹊跷的是,由于鬼蛇鳞甲的影响,鬼皇原先的记忆与头脑中的假记忆两相冲突,却渐渐搅在了一起,激荡冲击之下,把野心勃勃的鬼皇弄作了一个脑中混沌,行止乖张疯狂的癫人。
按说神智已失,偏他那身骇世惊俗的冥帝魔功还在,功力阴阳交错,刚柔相辅,恰和这亦真亦幻的时空之境产生了力场相近的感应,故而甫一进入时抵受不住力场相斥的冲击,便即滚落山涧,像个普通的凡人一般晕厥,任由鬼蛇鳞甲将其体内力场做了合适的转变,便连公孙复鞅和鬼相也没有察觉他的所在。
直到三大高手围住鬼相,玄灵之力使鬼皇遽然惊醒,浑浑噩噩中只剩下了搏杀强敌,铲除异己的潜意识,这一番未交片言只语,却作了狠恶厮斗,不死不休的凶神恶煞。
依靠作战的本能,他选择了法力最弱的永兴公主作为第一个杀戮的对象,又和公孙复鞅好一场大战,也是冥灵玄晶使他的功力又有寸进,不至于再像先前那样,被冥思道的对手迅速击败,倒和公孙复鞅在短时间内呈了持平之状,当然,也是拜他现在神智不清,癫狂无序的打法所赐,更多了几分不要命的狠劲,也因此更加难以对付。
……
“陛下是大汉的睿德武皇帝,千古雄君,故有帝灵龙魂长存之盛,如陛下这样的天子,就当是天下永生永世的主宰,老奴庶竭驽钝,愿为陛下尽犬马之劳!”
幽暗的宫室内,黑压压的人影跪满了一地,鬼皇满意的看着,只觉得第一个人的白发尤其显眼。
“好好好!今朝为血泉之主,只以孤字自称,待天下尽入掌中,身登大宝之时,孤再复朕谓,以作勉力待举之许。”
“陛下惕厉自省,圣君之资,聪睿谦仰,实为血泉之幸,万岁万岁万万岁!”那个白发的身影山呼趋拜。
他便是大大的忠臣,是孤可以仰仗依赖的人。鬼皇自然而然的这么想到,生出了一种似乎极为熟稔的亲切感。
然而当那个人抬起头来时,鬼皇却只看到他黑幽幽的眼眶和惨白的肤色,心下一阵迟疑:他是这个样子的吗?孤怎么记得……
……
脑海里的场景迅速的变化,视线中依旧还是昏沉的暮色,四下里仿佛都是火把影动,人喊马嘶,不时有箭矢带着尖锐的啸音从空中划过。
鬼皇看到一个宽厚的红袍身影立在自己的马车前,他可以张见那略有花白的胡须,和那张丰隽肃毅的侧脸。
他在保护朕,鬼皇心里感到了踏实和欢喜,他就是朕最信赖的忠臣。
顷刻间,那个红袍的身影被一群顶盔贯甲的凶人按在了鬼皇车马銮驾的直木上,依旧是侧脸,透着决绝和不甘。
鬼皇的心一阵阵的抽紧,他想哭,更想对着天大喊,然而他却只能对那群穿着甲胄的凶人说:“这是忠臣,不要杀他……”(朕怎生如此软弱?鬼皇想到。)
然而凶人们置若罔闻,依稀好像是说了什么,然而鬼皇却又都记不得了,他只看见,凶人们雪亮的刀刃落下,砍掉了那红袍身影的头颅,溅出的鲜血都喷洒在自己的衣袍上。
……
场景又在脑海里变幻,昏暗的宫室中,烛影摇曳一如前番的火把晃动。
鬼皇觉得自己好像是战战兢兢的缩在绣榻上,而眼前出现的,却是一个趾高气昂,一脸跋扈之色的年轻武人,好像钢针一般的浓须围着嘴唇一圈,而他的双眼射着贪婪的光,盯在自己的手里。
自己手里是什么?手中只感觉是四四方方,温润沁肤的物事,是玉玺罢……鬼皇不能肯定,可他看到那年轻武人大踏步走了过来,伸手就来抢自己手里的物事,自己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却也知道这是关乎到身家性命的重要物事,怎么也不能给他!
可是,他的力气真大,差点把朕的手指都给掰断了,钻心彻骨的疼,最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把那个物事抢走了……(朕怎么这么没用?鬼皇又想到。)
……
忽然,鬼皇想起来了。
那个红袍身影的忠臣,朕不是叫他嵇侍中的么?还有……那个可恶的年轻武人,朕明明记得的,他不是阿皮吗?可是……老相又是谁?
……
渐渐的,鬼相的身影又清晰起来,似乎与那位红袍的嵇侍中合为一体,鬼皇心下益怒,朕今日再不是过去那软弱没用的天子了!朕要保护朕的忠臣,再不受尔等欺侮!
公孙复鞅在鬼皇的眼里便成了那个阿皮,嘴里哭哭叫叫,举动间越发显得疯狂丧乱,气劲也更加的凶狠凌厉,猛的飞身跃起,以头相跄。
还真是诡异奇怪的招数,哪有这般撞头自曝命门的打法?公孙复鞅毕竟持重,向后略退了退,哪知道鬼皇身形一转,竟直扑旁侧的棘楚而去。
棘楚与鬼相兔起鹘落的战勾多时,本是绝无余裕消解腰间阴煞气劲,却是永兴公主牵记着飘身加入战团,鬼相以一敌二,局势立转直下,现在棘楚终于完全化解了阴劲,扳回了下风之势,又深恐永兴公主久战不测,先巧力相推,送永兴公主脱出战圈,只以一身与鬼相厮斗,棘楚何等修为?鬼相的先手之机已丧,二人气劲交击,棘楚是莽族冰焰玄劲,鬼相是厉魂阴煞魔功,各擅胜场,倒也一时轩轾未分。
永兴公主自是对棘楚极有信心,在一旁掠阵相观,既是看顾棘楚,也是照应公孙复鞅,哪里想到那黢黑人影这般怪招,径自离开公孙复鞅,却是突然撞入此间,意外之下,反应便有所不及,眼看着鬼皇嘴里怪叫,若猛虎扑食般直抵棘楚身前。
“轰!”永兴公主方才惊呼出声,便突感热浪炙面,一团火球霎时间裹住了黢黑人影,猛的向山峰下激射开去。
鬼相因为鬼皇的相助才刚刚心头一喜,此刻却立刻变得如坠深窖般冰冷,仿佛棘楚的冰灵之气尽渗入了身体,脑子里不住寻思:“此间还有高手……是离火神鸦……”
倏忽间,一团闪耀着炫蓝电光的气网罩住了鬼相周身,鬼相心下更是剧震,绝望的想道:“……还有烨电雷鹰……”
山巅之上,一人浑身火焰缭绕,赤红光芒大盛的长剑横于身前,那火球显然正是出自他的手笔,而另一个颀长身影却已经用一把剑柄镶嵌玉璜的黝黑长剑抵在了鬼相脑后,面容沉雅,轻抚项间流离生光的一圈珍珠,举动间带着滋拉作响的电流,微笑言道:“却是哪里来的邪祟,竟能与锦屏公子和楚兄公主战得这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