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里斯坦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坐直了身体,脸上显现着从未有过的憧憬和狂热:“我的师傅,他的智慧和学识,常人无法想象!曾经为了寻求知识和真理,游历了众多国家的他,在圣西德洛修道院住了三年,并和他的朋友们在地下共同修建了那个房间。”
托德回想起那个巧夺天工、机关精妙的炼金术实验室,急切地问道:“请问,您的师傅是哪一位?”
“神父,不用急,等你来了教皇国,自然会见到他。”特里斯坦重新拿起了酒杯,笑着说道:“让我们换个话题吧,不如说说下午我看到的那台仪器,有几个问题我想问你……”
接着,男子提出了一系列基础光学和材料学问题,托德一方面心惊于对方举一反三的能力,一方面在不穿帮的前提下,小心解答着。
有着相同话题的二人,在酒精的作用下,很快聊到了一块儿,时不时还爆发出一阵欢笑和感叹,引得旁人纷纷侧目。
就在托德饮酒正酣,眼角的一个身影,让他眉头跳动了数下。
一脸慌张的芮契尔,站在教堂侧厅的窗外,朝他招了招手。
借口尿遁,托德来到了户外,看着站在墙根处的修女,小心的看了眼周围,低声说道:“找我出来有事吗?如果不是急事的话,明天再说怎么样?”
芮契尔面色焦急,眼睛看向黑夜之中,丝毫没有了往日的镇静,说出的话把托德的酒吓醒了大半。
『还记得我提过的异种避难所吗?第一批逃难者到了,他们就藏在镇子的外面。』
……
假称有事,匆匆与特里斯坦道别的托德,在修女的引路下,来到了镇子外面一处隐蔽的草棚。
芮契尔掀开了草棚下方堆积的稻草,四个人影在黑夜中露出了身形。
两大两小,一对年轻夫妇带着他们的一儿一女,身穿着满是尘土和烂泥的麻衣,惊恐不安的看着一身圣秩的神父。
“我也是今天傍晚才收到的消息,这一家四口都是异种,但从未做过恶事,眼下他们正在被异端裁判所的人追捕。”芮契尔将脸朝向托德,焦虑地说道:“如果不救助他们,这家人肯定会被抓住并处死,托德,我们该怎么办?”
托德用力抓了抓头皮,恼火的低吼道:“天啊!芮契尔!为什么偏偏是今天?!教皇国的圣使就在镇中,如果把他们带进去,说不定就会被教会发现!而且,使团这次来,对暮西镇来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但是……”
他低下头,又看了一眼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一家四口,心中天人交战,脸上阴晴不定。
“肯定往那边去了!所有人散开!不要放过每一个角落!”远处传来的声音打断了神父的思路。
托德使用『鹰眼』的异能仔细看去,十几个胸口绣着血色十字的黑衣人,举着火把,呈扇状朝着草棚搜索而来。
异端裁判所的人已经很近了,没有时间思考了!
芮契尔这时候着急的跺了跺脚,突然提议道:“要不然我来引开裁判所那些人,你带着这些异种往南走。”说完转身就想离去。
几乎是下意识的举动,托德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抿了抿嘴,叹了口气,话语中再也没有了迟疑和顾虑,托德看着女子的眼睛,坚定地说道:“芮契尔,既然当初我答应了你的要求,那么自然会遵守诺言。再说,牺牲别人来让自己获救,这种事我干不出来!”
一边紧紧拉着修女,一边向着逃难的异种一家打起了手势,示意他们跟上自己。托德带着众人避开了搜索的路线,朝向暮西镇逃去。
看着身前这个比自己小上五岁的神父,感受着对方手心渐渐溢出的汗珠,女子的内心不知为何,一片平静。
穿过一片杂草丛生的田地,绕过一条喧嚣热闹的夜街,哈金斯下属们的护卫队营地就在前方。
这恐怕是整个暮西镇最隐秘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就在托德已经看见营地大门之时,一个游荡的黑色身影出现在了街道的尽头,缓缓向他走来。
“神父!太好了,我正在找你!”
居然是教皇国的圣使特里斯坦!
托德抬头望天,欲哭无泪。
天父啊!您是不是看我最近过得顺风顺水,所以收走了我的所有好运?!
不露痕迹的向着身后看了一眼,托德快步走向特里斯坦,亲热的打起了招呼:“圣使大人,这么晚还不去休息吗?”
特里斯坦压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脸朝着托德,视线却投向了他的身后:“神父,这么晚你也不去休息吗?”
托德面带尴尬的笑了笑,用藏在身后的手,向着芮契尔做着『快走』的动作,嘴上压低声音,抛出了刚刚想到的理由:“您看到的这一家人,都是逃难的农奴。由于暮西镇缺少劳力,我一直都在暗地里接纳这些人。您或许不知道,为了这件事,我和贵族们的关系并不融洽……”
“不过是接纳一家农奴,居然需要神父和修女一起出面,这可真有意思。”特里斯坦朝着托德眨了眨眼睛,一边笑一边继续说道:“说起来,这次我来暮西镇,还需要给我的师傅带一些当地的特产,不知道神父你可有推荐?”
对方说出的话,让托德瞬间明白特里斯坦肯定看出了些什么,现在不过是趁机索要好处罢了。
“暮西镇并不富有……”
特里斯坦摇摇头:“吾师视钱财如石土。”
“镇上的农户,种出了『福音花』。”
特里斯坦继续摇头:“花卉之美,如过眼烟云。”
托德紧紧咬住了牙齿:“我的实验室中,有一台我费尽千辛万苦做成的显微镜……”
特里斯坦拍手笑道:“就是这个了!吾师他一定会喜欢……”
嗯哼!
一个愤怒的声音,从托德身后传来。
他回过头去,吃惊的看见,芮契尔居然还没走!
这个女人,宛如一只被激怒的雌狮,怒目圆睁,凶狠的盯着特里斯坦。
圣使收起了笑容,咽了口唾沫,丢下一句『神父,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说完,逃命般的离开了原地。
……
深夜,暮西镇北方的树林。
特里斯坦脸朝上背朝下,重重摔在了地上。
从地上爬起来,他连忙举起两只手示意投降,看向数米外的女子,苦笑地说道:“芮契尔,难道你不觉得,用异种能力和一个普通人打架,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情吗?”
“不,我不觉得。”修女向上挥了挥手。
特里斯坦的双脚离开了地面,升到了半空。随着芮契尔的手放下,他的身体再次重重摔向了地面。
女子坐在石头上,看着对方狼狈不堪的身影,平静语气中听不到任何感情:“你应该知道,我最厌恶的事情,就是不劳而获。”
“你说的是显微镜的事?等等!我可以解释……”
芮契尔丝毫没有打算给对方解释的机会,又一次将男子摔在了地上。
特里斯坦晃了晃昏沉沉的脑袋,双手扒住了钻出地面的树根,看着眼神越来越冷的女子,忙不迭地说道:“要想说服那些大师们自愿来到暮西镇,仅仅依靠我和师傅的话,远远不够!我们需要一样事物,向他们证明这里的一切!”
芮契尔的手停在了半空。
一男一女,一位执事、一名修女,就这样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对视着。
特里斯坦尽力在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双手丝毫没有放开树根的意思,嘴上说道:“对了,今晚的测试结果如何?”
“他通过了。”女子瞪了男子一眼:“在遵守诺言这一方面,托德比你更有担当。”
男子讪讪的笑了笑,默默无语。
芮契尔将手放下,看向了对方:“你可记得我们之前的约定?”
特里斯坦点了点头:“我们约定,互相协助,共同建立一处庇护所,来保护那些被奴役和猎杀的异种,守卫那些被压迫和残害的智者。”
“在如此长的时间里,我见过了那些满嘴仁义的国王、也看过了身为异种却只在乎利益的人们。在他们的眼中,异种们不过是一群趁手的工具,没有人真正关心过我们的死活。”芮契尔在一块大石上坐了下去,看向了南方的点点火光。
特里斯坦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一边叹气一边说道:“我的日子也不好过,教会对于异端学说的管制越来越严。上周研究天文学的阿德里亚诺老师被抓入了第一裁判所,虽然在我师傅的极力争取下,被放了出来,但他的所有著作和研究室都被付之一炬。”
看着女子孤寂秀丽的侧身像,男子沉默了片刻,鼓起勇气说道:“芮契尔,和我回去吧,你的父母一直在思念着你。”
修女身下的巨石,从地面翻滚到了空中,接着重重砸在了特里斯坦的身边。
“从我离开都城的那一天起,那个活在牢笼中的女子已经躺在了冰冷的地下!这世界上,只活着一个没有家人的芮契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