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山,托德满心焦虑的走进了『姐妹旅馆』,挑了一张位置靠里的桌子,看着向他走来的卡琳·福尔曼,强颜欢笑道:“一杯石榴汁,一份海鲜拌饭。”
女孩用着担忧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向了吧台。
五分钟后,卡琳在芮契尔的推搡下,别别扭扭的走到了托德的桌前。
后者看着女孩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奇怪的出言询问道:“怎么了?”
“芮契尔姐姐让我放下手中的事情,陪你聊聊天……”
托德一愣,侧身看向吧台方向的修女,对方朝他挤了挤眼睛。
站起身来,走到桌子的对面,轻轻拉开了椅子,当托德不自觉做完这些动作时,他和卡琳都愣住了,二人不约而同,回想起了守望镇的那一次用餐。
看着女孩坐下,托德轻叹了口气,返回了自己的座位,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一阵尴尬的沉默。
好一会儿之后,托德轻咳了一声,开口说道:“镇子上的生活习惯吗?”
卡琳轻轻点了点头。
托德看了眼将下巴靠在胸口上的女孩,说道:“当初在马戏团中,你可是众人皆知的明星。现在却留在了一家旅店中,难道你不觉得难过吗?”
卡琳抬起头,用着不解的语气说道:“为什么要难过呢?这里的一切都很好,每天都能看到新鲜的事物,只要肯努力,总会有收获。而在马戏团里,虽然衣食无忧,人们会对我的表演喝彩,我却觉得自己就像笼中的鸟儿一般,没有自由。”
托德有些意外,他看着对方的眼睛说道:“你是说,暮西镇比起那里要更好一些?”
“当然了。”卡琳用食指抵住下巴,眼睛看向上方,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哈金斯叔叔就曾经对我说过,他在这里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有些东西他愿意用生命去保护;艾登爷爷也告诉我,过去他不过是一个被人歧视的工匠,现在他的工作被人尊重,他的作品出现在了小镇的每个地方;还有给我们运来蔬菜的沙逊,他逢人就说,这里没有鞭子,也没有繁重的税赋,他的日子每一天都在越变越好……”
耳边传来女孩的话语,托德的内心不知为何,慢慢平静了下来。
卡琳说着自己的见闻,越说越是开心,从姐妹旅馆说到了即将开张的大集市,从夜晚闹市说到了镇中又来了一群吟游诗人,从海边灯塔说到了前天满载而归的渔船。
托德没有打断她,一直微笑倾听着女孩的话。
“……人们都说这里像是一个温暖的家……”
听到这里,托德的眼睛失去了焦距,喃喃说道:“家……吗……”
“下雪了!”
有人从旅馆外面走了进来,指着门外开心地叫道。
卡琳停下了讲述,开心的朝门口跑去。
托德也站起身来,跟着女孩走出了大门。
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迎风飞舞,落在暮西镇的土地上,装扮着这个热闹的夜晚。家家户户的孩子们,冲出了家门,在雪中奔跑着,听着鞋子踩着雪地上的声音,看着雪粒落在舌尖,笑着、打闹成了一片。
卡琳加入了孩子们的队伍,她伸出了双手,晶莹的小雪花落在手掌心上,看上去是就像是一片片透明的糖霜,慢慢地融化。
托德看着这越下越大的雪,思绪却飘向了一年前,初来异界那个生死一线的夜晚。
大雪落在他的肩膀和头顶,很久,直到有人为他拍落了身上的积雪。
他转过头去,芮契尔搓着双手,笑着朝他问道:“在想什么呢?你刚才一动不动,就好像雕塑一样。”
托德的神情有几分孤寂,没说话,摇了摇头。
卡琳站在芮契尔的身边,眼神伤感,小心翼翼的抓起了他的衣袖:“托德,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越来越远了……”
“远?”
卡琳低下头,眼角有些湿润:“刚遇见的时候,你会和我们一起悲伤,一起大笑。这一年里,你明明就在身边,感觉上却离我们越来越远……你常常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很久不出门,脸上再也没有了过去的笑容,即便有了什么事情也总是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
女孩用脚踢着地面的雪团:“哈金斯叔叔、阿方索先生、芮契尔姐姐、艾登爷爷、埃德加、小杰瑞……还有许许多多的人,聚在一起谈的最多的就是你,大家都想帮助你,但却不知道从何帮起……”
芮契尔看着托德,轻轻拂去了他肩上的雪花:“当一个人肩膀上的担子过重时,再坚硬的脊梁也有折断的一天。为什么不尝试再找一个人,与自己共同挑起重担呢?”
后者立于大雪之中,寒风虽然刺骨,内心却暖流涌动。
“芮契尔,我希望今晚能立即召开一次会议……”
雪,漫于这世界,心已温和孤独离远。
……
当晚,暮西镇教堂的礼拜厅。
站在布道台上的托德,先是看了眼门口陆续走进的人,接着注意力重新放在了身边的年轻执事身上。
特里斯坦看上去有些疲惫:“总团长,您确定要这么做?”
托德的眼神坚定,点头说道:“是的。”
男子深深叹了口气:“那么我再说什么都没用了,我想我会留下来。”
托德有些吃惊:“你不走?”
特里斯坦瞥了他一眼:“如果你不走,就意味着我的任务没有完成,我怎么可能先走?”
托德带着几分感激,点了点头,不放心地问道:“那位穿着裙子的骑士,你确定他可靠吗?”
特里斯坦仿佛想起了什么,脸色一白,血色尽褪:“我……确认他是一个可靠的人,我的师傅非常信任他。”
礼拜厅里的人越来越多,芮契尔、卡琳和特里斯坦由于住处靠近教堂,第一批赶到;坎伯兰、哈金斯、阿方索和玛丽接着走了进来;再来是埃德加和小杰瑞;最后是骑士迪昂。
看了一圈大厅中逐渐落座的众人,托德的声音低沉而又坚定:“诸位,仓促将你们召集到这里,是因为暮西镇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看着台下的人们表情不一,托德继续说道:“明年开春之际,将有三只侵略军同时朝着这里行军。”
听着耳边传来的纷纷议论,托德将特里斯坦带来的最新消息,向众人重新解说了一遍。
与那些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人不同,老骑士坎伯兰猜到了明年开春的攻势,但却未料到攻击暮西镇的竟然有三股势力,而且兵分陆地和海洋两路。
老人站起来,问起了一件自己最关心的事情:“那么,教会的援军何时能到?”
托德和特里斯坦对视了一眼,摇头说道:“教会不会派来任何援军,在这场战斗中,暮西镇将孤立无援。”
卡琳提问道:“我们或许可以组织起暮西镇的所有人,让他们尽快离开这儿?”
没等托德说话,坐在她身边的哈金斯先解释了起来:“眼下是冬季,即便要组织居民撤离,也要等到开春,冰雪融化后才能进行。而且,镇中这些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迁移起来目标大速度慢,很容易会被敌人的骑兵发现并追赶上。”
托德这个时候说道:“现在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敌人在暗,我们在明。暮西镇的兵力布置和军事实力,敌人想要知道,并不是什么难事。而对方的兵力、指挥官、进军路线,我们却一概不知。”
芮契尔想了想,笑了起来:“要想知道蛮族和海盗们的军队信息,我可以帮忙。”
看着众人将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女子慢慢说道:“在蛮族中,我有不少认识的人,他们能为我们提供许多有用的情报。”
坎伯兰捋着胡子跟着说道:“这样说起来,银环城中我也有不少熟人,或许能帮我们了解一些事情。”
一直保持沉默的骑士迪昂,看了一眼特里斯坦,突然说道:“托德大人,关于明年春天的那场战争,如果敌我双方兵力悬殊,又或者胜算不大,您是否会考虑留下镇中的民众,带着暮西骑士团先行撤离?”
厅内的众人,听见这段发言,神情一滞,表情各异。
哈金斯看了一眼托德,脸上满是担忧;阿方索脸憋得通红,看上去想要训斥迪昂的言论;坎伯兰脸色凝重,等待着布道台上的回复;芮契尔和卡琳聚精会神的看着前方,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如果敌我实力悬殊、胜算不大,暮西镇的确需要有人留下来……”
听见托德的回答,迪昂眼中闪现过无法言喻的失望和鄙夷。
出乎后者意料的是,托德用手指着自己的额头,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会让镇中的民众先行撤离,而留下来的那个人,将会是我。”
“什么?!”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特里斯坦,全部发出了大声的惊呼。
托德伸出双手,压下人们的声音,继续说道:“当我来到此地,这里还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海滩,只有石头和沙砾。当我写下第一份招募令之后,那些长期饱受压迫和折磨的人们,追寻着自由,带着所有的家当,怀揣着梦想,开始建设着这片『奇迹之地』。”
托德看着台下众人的脸,回想起这一年里的点点滴滴:“这些人中,有遭人排挤的族群,有被人陷害的善者,还有被定义为异端的无辜者。暮西镇是他们带着自由和尊严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也是他们能够实现理想和抱负的最后乐土。如果我逃跑了,这将是对他们最无情的背叛!”
托德看向窗外的小镇,攥紧了拳头,想起了脑海中的一段话,大声说道:“我,托德·费歇尔,作为暮西骑士团的总团长,选择战斗,或许会就这样死去;选择逃跑,或许能苟且偷生,年复一年,寿终正寝。但我宁可用那些苟且的日子来换取一个机会,一个仅有的机会,来告诉我的敌人,你们或许能够夺走我的生命,却永远无法践踏我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