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一个午后,孙百里正在指挥部修订训练计划,忽然卫兵报告说有个叫项天的人要见他。孙百里惊喜交集,连忙急步到营房门口,只见表哥魁伟的身躯斜靠在大门外的一辆轿车上,笑嘻嘻地望着自己。
兄弟俩分别了两个月之后终于再次见面,激动地拥抱在一起,孙百里百感交集地问:“你怎么找到这来的?”
项天开玩笑地说:“现在你们十九路军这么大的名气,躲到哪里也保不了密。”然后仔细打量面前的表弟,说:“吃了不少苦头吧?连耳朵都伤成这样了!这些小鬼子,居然敢打我的兄弟,老子饶不了他!你放心,大哥以后一定给你报仇!”言语间仿佛又回到了孩提时代,总是要替自己的弟弟找回场子。
听着亲人的话语,孙百里心里感到流过一股暖流,笑着说:“没有被打死就已经很幸运了,活下来的弟兄哪个都比我伤得重。”然后说:“大哥,我们进去说吧。”
项天说:“你先走,我把车开进去。”
孙百里前脚刚进屋,项天后脚就到,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异常高大的男子,项天的身高已经有一米八五,可是这个人比他还要高出一头!这个男子头戴黑色礼帽,身着长长的风衣,衣领高高竖起,把口鼻遮挡的严严实实,鼻梁上架着一副宽边墨镜,显得格外神秘。
平时项天做事都是随心所欲,所以孙百里也没有在意,正准备招呼两人坐下,神秘男子伸手摘下墨镜,用带着异国强调的中文说:“老同学,没想到会见到我吧?!”然后调皮地眨眨蓝色的大眼,给孙百里一个热烈的拥抱。
孙百里惊讶地问:“克劳茨,你怎么会在中国?”克劳茨是他在德国陆军大学的同学和好友,因为家中几代人都是德国有名的汉学家,受家庭环境的熏陶,非常仰慕中国文化,所以和这个班里唯一的中国同学相处的非常好。
克劳茨笑嘻嘻地说:“我现在是德国大使馆的武官助手,要长期留在中国,以后会常常和你见面的。”
坐下之后,项天把事情的原委告诉孙百里,原来现在以蒋介石为首的中国政府调整对外政策,和德国缔结了一系列的军事协定,希望借助德国先进军事理论和武器装备,训练中国的军队,整饬国防。于是大批的军事顾问被派到中国来,克劳茨这样一个学习军事的中国通当然是上上之选。
孙百里高兴地说:“你担任这样重要的位置真是太好啦!以后我们不但可以常常见面,你还可以帮我介绍几个德国教官、搞点先进的武器装备。”
克劳茨失望地回答道:“我刚到中国时也是这样想的,但是和大使先生谈过之后,却发现这里的形势太复杂了,很难给你提供帮助,我感到非常遗憾!”然后接着说:“我找到项先生之后,又和他谈了很久,我们认为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很难给你任何实质上的帮助,所以这次过来主要是想跟你谈一件事,不过我认为还是由项先生来说比较好一点。”
孙百里听完之后,隐约明白了个中缘由,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项天接着说道:“克劳茨毕竟是外国人,来中国的时间也比较短,有些事情也不太了解,原因你也猜得到:你们十九路军不是中央军的嫡系!其实中德之间的军事合作在去年底就已经开始进行了,只是没有挑明罢了。国防部制定了一个全面的军队整编计划,目标是用德式武器装备六十个陆军师,这么庞大的计划必须分批进行,而最先换装的自然是嫡系的部队。十九路军非但不在那六十个师的范围内,而且很有可能成为裁撤的对象。我和克劳茨商量了一下,都认为你留在这里没有前途,希望你回到税警团,或者到中央军去,在那里你肯定可以一展抱负。”
克劳茨也劝说道:“老同学,你毕业于德国陆军大学,精通德语和军事,又有作战经验,我们的顾问团非常欢迎你这样的人才,我保证,在整编的军队里你至少可以指挥一个整师的军队。”
孙百里望着面前两个深切关怀着自己的人,缓缓地摇摇头,说:“我无法舍弃生死与共的弟兄!”
项天气得从椅子上跳起来骂道:“你怎么这么糊涂?你是脑袋进水了,还是被打坏了?你开始说要获得日军的第一手资料,打了两个月的仗,该了解的早就了解了,还不愿意跟我回去,是不是成心和我对着干?”
孙百里连忙辩解道:“我只是舍不得离开这支军队,经过这段时间的战斗,发觉自己的生命和灵魂已经完全融入了十九路军当中,希望大哥能够谅解!”
项天见他不听劝告,气得往椅子上一座,望着窗外,一句话也不愿意再说。
克劳茨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从激烈的争吵中可以明显感觉到他们之间深深的情谊,于是说道:“项先生,请不要激动,我想百里很清楚你对他的关心和爱护,只是希望坚持自己的选择而已!作为百里的朋友,我也非常希望他能够离开十九路军,但是我们更要尊重他的选择!”然后对孙百里说道:“根据我从顾问团得到的消息,你们十九路军目前的形势非常不妙:军事委员会给你们的总指挥两个选择,一是分割成三个师,编入其他部队;二是到福建围剿共产党的军队。其实无论哪一条路,都不好走,我个人认为你们的总指挥为了保住自己的军队,很可能会选择第二个方案。而根据我的了解,中国的政府军在和红军的作战当中大部分都遭到了失败,而福建背靠大海,并没有战略纵深,一旦进攻失利,必将无路可退!
所以我恳求你认真地考虑一下,再做出选择!”
孙百里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喃喃说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克劳茨和项天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聚集在孙百里的身上,等待他做出最终的选择。
孙百里思虑良久,慢慢转过身来,带着坚毅地表情,缓缓说道:“很对不起你们,我决定留下来!”
项天站起身,说:“既然你要一条道走到黑,大哥也不再多说了,以后自己千万要多加小心!税警团很快就会回到上海,如果需要武器弹药,你可以直接派人到上海找秦翰林,他知道该怎么做。”然后用力拍拍孙百里的肩膀,说:“弟弟,保重!”接着头也不会地走了出去,等坐上车后才偷偷用手抹去眼角的泪花。
孙百里心头一阵悲伤,失声叫到:“大哥!”
克劳茨走过来,用力握住他的双肩,说:“老同学,我尊重你的选择,祝你一路顺风!我感到非常遗憾,不能给你一点帮助,所以我想送一个礼物,也许将来有一天会非常有用。”
孙百里疑惑地看着克劳茨,问:“什么礼物?”
克劳茨俯身下去,在孙百里耳边说:“如果有一天,十九路军能够在福建站稳脚跟,同时你能够成为军部的高级指挥人员,请一定要控制一个叫‘清流’的地方,然后联络我,我会给你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你一定要记住‘清流’这两个字!在前面的两个条件满足之前,请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包括你的表哥!”
孙百里下意识地重复道:“清流!”他对这个地方没有任何印象。
克劳茨作了个噤声的手势,说:“我要告辞了,项先生已经着急了!”
孙百里不解地问:“你们为什么着急要走呀?”
克劳茨用开玩笑的语气说:“我们早上刚出来就有人跟踪,最后好不容易才甩掉,但是项先生认为这些人很快就会找到这里,为了少惹麻烦,必须尽快离开!难怪大使先生跟我说,一个德国武官助手和一个地方势力的军官的会面是很容易让人产生怀疑的,即使这两个人是老同学也不能例外。”
孙百里无奈地摇摇头,陪着克劳茨走出去,然后恋恋不舍地把两人送走。
回到指挥部之后,孙百里立刻找来一副福建省的地图,经过仔细的寻找终于找到‘清流’,他用红笔在上面用力地画上一个圆圈,然后打量着这个千里外的地名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