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三年六月底,陈铭枢从两广返回福州,他这次南下寻求盟友的行动可以说是一波三折,广西李宗仁、白崇禧十分积极,相约共同起事,但是广东陈济棠却坚决不同意。他认为以目前三方联合的实力也不是中央军的对手,最好维持目前这种半独立的状态,积聚力量等待时机。虽然他最后承诺,广东不参与起事,也不会加入任何针对十九路军的军事行动,但是陈铭枢联络两广的方案还是因此流产了。
回到福州后,陈铭枢和十九路军高层与先后赶来福建的各反蒋派别的代表紧急开会,商讨对策,最后在蔡廷锴和蒋光鼐的极力鼓动下,修改此前提出的政治纲领,决定联合红军反蒋抗日,转而和红军展开谈判。经过两个多月的秘密接触,派入红军控制区的人员终于和彭德怀取得联系,在说明了十九路军的政治立场后,彭德怀答应暂时停火,同时写下回信商定具体的合作方案。进入八月份谈判取得实质性进展,双方正式停战并于十月二十六号正式签订了《反日反蒋的初步协议》,双方互派代表协调行动。
然而,当十九路军决定联合红军的消息传到广西后,李宗仁和白崇禧极为不满,认为陈铭枢是投机革命,居然和党国的敌人合作,立场有问题,明确表示不愿同共产党合作。这样一来,十九路军只能在桂系和红军之间做出选择。蔡廷锴深感事态严重,在福州召开紧急军事会议,参加人员有沈光汉、毛维寿、区寿年、张炎、谭启秀等五个师长及马江要塞司令云应霖,福建绥靖公署参谋长邓世增,十九路军参谋长黄强,秘书长徐名鸿等。蔡廷锴首先宣布要继承总理遗志,把革命进行到底,反蒋抗日,如果不反蒋抗日,十九路军就会被南京反动政府所消灭。要求各师长表明政治态度,报告部队情况,以便征求有利于反蒋的一切意见,作好战争的准备。但是各级将领的表现让蔡廷锴极为失望:沈光汉、区寿年、谭启秀三人只表示回去做准备,军人对命令当然要服从,而毛维寿、黄强、张炎、邓世增等人则一言不发,态度难以捉摸。蔡廷锴虽然有心整顿部队,但是已经没有时间了。
十八日陈铭枢提议在鼓山召开一次紧急会议,参加会议的有李济深、陈铭枢、黄琪翔、徐谦、陈友仁、李章达、蒋光鼐、蔡廷锴及各师长、总参谋长等人。通过一整天的会议,商定成立人民政府的时间和有关修正政纲政策问题,同时讨论有关废弃青天白日党国旗与有关军事、财政等问题,直到深夜才散会。十九日,早就发觉福建事态严重的蒋介石,派专机从南昌直飞福州,邀请蔡廷锴前去议事。陈铭枢深知这是蒋介石的釜底抽薪之计,一旦直接指挥军队的蔡廷锴离开福州,自己的计划必将全部落空,只好派人把飞机扣留,同时提前发动政变。
十一月二十日,十九路军通电全国,宣布成立中华共和国人民革命政府,同时发表打倒蒋介石的国民政府宣言。选出李济深、陈铭枢、陈友仁、黄琪翔、方振武、蒋光鼐、蔡廷锴、徐谦、何公敢、李章达、余心清等人为政府委员,选举李济深为政府主席。废除南京国民政府年号,改用公历,定1933年为中华共和国元年,废除青天白日旗,另行制定了上红下篮,中间一颗黄色五角星的新国旗。政府下设三会两部一院一局。李济深兼任军事委员会主席。将福建绥靖公署撤销,改组为人民革命军第五方面军总司令部,保存十九路军番号,将军队扩充为第一、第二、第三、第四、第五军,军长由原各师师长担任,蔡廷锴任总司令任。又成立了“生产人民党”,以示与国民党完全脱离,由陈铭枢任总书记。
新政府成立的当天,孙百里按照军部的要求在漳州城里张灯结彩燃放烟花爆竹,同时组织民众上街游行表示支持新政府的成立,努力营造欢乐的气氛。但是老百姓们似乎对十九路军根本没有信心,表现的异常冷漠,连参加游行的也都敷衍了事,只有那些不谙世事的小孩子显得格外高兴,举着颜色各异的小旗子在街道上跑来跑去。
游行之后,孙百里刚刚回到指挥部,独立旅的高级军官们就不约而同地聚集过来,脸上的表情虽然不尽相同,但是显然都很惊讶。孙百里虽然提前给他们暗示过十九路军要另起炉灶,但是包括他自己在内,谁都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待众人落座之后,孙百里说:“很抱歉,新政府成立的事情我也是刚刚接到通知,我和大家一样感到意外。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抱怨也于事无补,大家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然后再商量下一步怎么办。”
钟武满不在乎地说:“我对军部的做法一百个不满意!作为军人,自然要服从命令,只不过换中央军为对手罢了,仗还不是一样打?不过怎么和下面的弟兄解释,为什么忽然和红军联合打中央军,原来可是跟着中央军围剿红军的!说实在的,我自己都有点摸不找头脑,最好旅长先给解释一下,让我们心里也有个底。”
孙百里为难地说:“我只能把自己掌握的情况大致说一下:军部本来没有计划要搞这么大的动作,完全是被老长官逼迫的!他先是准备和两广合作,但是没有成功,我们十九路军独木难支,最后只好转而和红军联合。现在新政府宣布成立,国民政府方面已经明确表示要出兵镇压,两广也通电全国明确表示不支持我军,虽然和红军签订了停战协议,但是据闻其内部意见不统一,对我军的态度也不明朗,估计又是指望不上了,几乎是铁定要孤军奋战了!”
钟武马上说:“兵来将挡!当初在上海,装备那么差,一样是孤军奋战,还不是把小鬼子打得落花流水!现在装备精良,兵强马壮,怕他什么?”
李从文反驳道:“现在的形势大不相同了:当时有全国人民为后盾,有广阔的回旋余地,现在我军背靠大海,后退无门。我军在福建又经营的时间不长,还没有真正的到老百姓的支持。另外,据我看来,就是我们十九路军内部也矛盾重重,很多人并不想反对中央,只是在陈铭枢面前不敢说出来罢了。他这个人家长作风很严重,把部队看成自己的私人财产,对部下说打就打,想骂就骂。我刚加入十九路军的时候,他还是军长,曾经亲眼看到一个团长被他当众扇耳光,一点面子也不留!”
其他人都没有李从文的资格老,听他这么一说,对陈铭枢的印象大打折扣,这样管理军队,说不准就有人临阵倒戈。
陈子坚问:“他好歹也是当过军长的人,难道以为凭咱们这点力量能打败中央军?”
孙百里回答道:“陈铭枢认为蒋介石这几年把国内搞得天怒人怨,只要把反蒋的大旗一举,肯定会应者云集,轻松解决问题。”接着摇摇头,说:“他的结论过于武断,那些地方实力派关心的是自己的地盘和实力,只要中央不去触动他们的利益,谁愿意强出头,只怕是观望者众,支援者寡呀!”
谢长风问道:“军部的扩编计划里没有把独立旅升级成师,是不是不准备派我们上前线?”
孙百里说:“总司令给独立旅的任务是防守漳州,给十九路军留一条退路。两广和红军虽然不支持我军,但是估计也不会主动攻击,所以要防备的只有中央军。其可能进攻的方向有两个,一是从海路登陆作战,以中央目前的海军实力,实行的可能性不高,二是走陆路由江西、浙江等地入闽,从西面和北面攻击我军。独立旅实际上处在大后方,暂时不会有战事,所以当务之急是在沿海构筑岸防工事,准备反登陆作战!同时也要开始扩编军队,随时准备支援前线。”
这时候,首次参加会议的叶文龙说:“旅长,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孙百里忙说:“你尽管讲!我们的会议很民主的,有什么好的建议尽管提出来,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嘛!”
叶文龙缓缓说:“十九路军的几个主力师都是广东子弟兵,以乡情为纽带,比较容易取得一致的立场,再加上中央确实有假红军之手消灭十九路军的想法,所以会支持反对国民政府。但是独立旅的人员组成就比较复杂了,几乎囊括了所有的省份,广东和福建籍的弟兄虽然相对较多,加起来也占不了多数。这些士兵加入十九路军时,可能认为和其他军队没有区别,都是听命于国民政府,现在我们忽然要另立政府,肯定会感到迷惑不解,严重影响士气!如果不能获得下层士兵的支持,我们的部队能维持下去就不错,根本别指望和中央军打仗!”他调到独立旅后,被孙百里任命为补充团的团长,负责训练预备役部队。
钟武点头说:“确实是个问题!今天总部命令把青天白日旗摘下来,就有弟兄到团部询问!”
其他几个人也表示都遇到了类似的情况,孙百里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趟,然后问叶文龙:“文龙,你是本地人,从你个人的角度来看,我们十九路军登陆福建以来的所作所为和国民政府直接管辖的时候相比有没有改善?”
谢长风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当然改善许多了!福建原本几乎是出于无政府状态,民众没有安全感,十九路军进驻之后,首先解决了大部分的地方割据势力,保持了社会的安定,然后进行的模范省运动也使民众获益良多,而闽东南地区在旅长的锐意经营下,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孙百里点点头,说:“我们就从这里入手来说服弟兄们,告诉他们是为了保卫闽东南而战,如果中央军接管了这里,那些在土地改革中利益受损的地主乡绅和被我军镇压的土匪肯定会反攻倒算,到时候谁都不能置身事外!至于那些为了迎合新政府成立而搞出来的花架子就不要做了,以尽量降低对民众的影响,只要把总部应付过去就可以了!新政府能不能站住脚的关键在于能否在战场上击败中央军的讨伐部队,其他的都是次要问题!”
钟武说:“就是,就是,搞那么多繁文缛节有什么用处?那些什么民主人士总是开口革命,闭口民主,可是和中央军一刀一枪的拼还得靠我们这些军人,他们空喊口号不知有多积极,就怕形势稍微不对劲溜的比谁都快!”
孙百里摆手示意钟武不要扯的太远,说:“现在开始讨论如何完成总部交给的任务!”等众人表示同意后,接着说:“炮兵营短缺的火炮已经于半个月前全部到位,独立旅算是齐装满员了,再加上各县的保安团,差不多有一万五千人,基本上可以满足作战的需要。漳州作为防御的重点,由三团和炮兵营负责,二团负责厦门的防务,旅部直属部队和一团驻漳州作为预备队,叶团长负责从保安部队中挑选士兵,组建后备团。大家有没有问题?”
见大家没有意见,孙百里又说道:“为了安全起见,由工程公司出面,在厦门以北构筑防御工事,巩固闽东南的防务。”
李从文不解地问道:“厦门以北是六十师的防地,为什么要修工事?”
钟武从旁边解答说:“旅长当然是担心他们败的太快了,给我们争取点准备的时间。”
孙百里苦笑着说:“我倒不是担心他们败的太快,而是担心他们叛变!连总司令都摸不清这些师长的态度,我们还是小心为妙!”
陈子坚说:“这些人也傻,投降了中央又能怎么样?军队肯定是不会让你呆了,放回老家又不放心,就怕很可能被软禁一辈子!”
孙百里接过话头,问道:“你们大家如果有不同的想法,完全可以提出来,但是一旦决定留下来,就一定要同舟共济,坚持到底!”
钟武立刻大声说:“我跟旅长共进退!谁要是敢当反骨仔,先要过了我这一关!”
孙百里连忙说:“钟武,你不能强迫大家,人各有志嘛!我之所以知其不可而为之,最主要的原因是看到闽东南在诸位共同的努力下,民众生活安定,并且越来越好,不愿意使独立旅弟兄用汗水和鲜血换来的成果毁于一旦!其次就是蔡廷锴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必须为其守住一条退路!”
叶文龙用饱含深情地声音说:“就凭旅长对福建民众的爱护,就值得叶某来赌一把!”
陈子坚笑着说:“我宁愿战死,也不愿意和老弟兄刀兵相见!”
李从文说:“我加入十九路军的时间最久,只好和老乡们一条道走到黑了!”说完嘿嘿一笑,搞得众人忍俊不禁。
年龄最轻的谢长风说:“还没有开打,怎么能轻言放弃?我认为在旅长的英明指挥下,完全能够击败任何来犯之敌!”
孙百里听后不禁又是一笑,虽然每个人的想法不尽相同,但是最终却都做出了相同的选择,说明这些人值得自己生死于共,激动地说:“非常感谢大家愿意和我面对危局,百里必将竭尽所能,不让各位失望!
大家回去后要多做弟兄们的工作,详细说明当前的形势和我们的对策,如果有人不愿意留下来,尽管离开,绝对不要勉强!”
与会的几个人相视而笑,李从文带头说:“旅长多虑了,你能说服我们,我们也当然能够说服弟兄们!独立旅是你一手训练的军队,还没有这点信心!”
看着众人轻松自信的笑容,孙百里感觉自己也充满了信心:有这些忠勇的部下,有闽东南民众的支持,独立旅绝对有一战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