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6日,从大清早起,苍白的雾气就遮蔽了整个天空,雾蒙蒙的天空中连一片云彩都没有,只是在西南方向的群山顶上,在日出以前,升起了耀眼的粉红色云片,伸向东边的那片好像是鲜血染的似的,闪着紫红色的光芒;太阳刚刚从被露水沾湿的树丛后面升起来,云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公鸡在空旷的街道上面尖声高叫着,仿佛在呼唤不知去向何方的主人,成群的飞鸟在山顶的树丛里面起起落落。
林伟寿静静地肃立在信宜县城北门的城楼上,在他的脚下,最后一批撤离的部队正在井然有序地向北方的群山之中行进,在他们前面几公里远的山间土路上,逃难的人群,如同潮水般地翻滚着。浑身沾满了尘土,被亚热带灼热的阳光晒得黝黑的男人们扶老携幼,赶着牲口来着的车辆,没命地向前狂奔,车轮的吱扭声、孩子的号哭声、老人的呻吟声,冲破了粤西南偏僻山乡的寂静,混杂成一片奇异的音调,使沿途经过的村庄里面的狗都把喉咙叫哑了,已经失去了最初的兴致,扑向每一个行人,一直追逐出很远才罢休。
林伟寿转过身来,望着正在逐渐接近南门的炮火闪光,自言自语道:“经过这次战斗之后,信宜县城还会存在吗?”
中午时分,天气却变成二月里少见的炎热,仿佛大雨将至一样。
第151师第一步兵团从前面撤退下来,快步沿着横贯县城的街道穿城而过,向城北一座海拔三百米的山峰进发,十几分钟之后,数百名日军分乘二十几辆汽车,从南门一头闯了进来。
“打!”毛少成大吼一声,端起手中的半自动步枪,冲着最前面的一辆卡车连续射击,司机头一歪倒在方向盘上,汽车在喇叭刺耳的鸣叫声中向左一冲,笔直地撞在墙壁上面,随即燃烧起来。与此同时,十二挺轻机枪和百余枝步枪也猛烈射击,把最前面的三辆汽车击毁在街道中间,紧接着,几枚微型榴弹准确地落在卡车中间,剧烈的爆炸之后,整个街道完全被熊熊的火光和浓烟遮蔽住,根本无法通行。
后面的卡车紧接刹车,全副武装的日军士兵迅速跳了下来,向街道的两侧散开,后续部队则沿着城墙推进,准备迂回到县城北门。
一颗150毫米榴弹准确地落在南门的城楼上面,十几米高、砖石结构的城楼随即在剧烈的爆炸声中轰然倒塌,正从下面经过的十几名日军士兵被活埋在里面,紧接着,几十颗炮弹同时落了下来,把南门口附近数百平米的地方全部覆盖起来,刚刚聚集在这里的数百名日军顿时陷入烈火和浓烟的煎熬之中。
为了轻装前进,第151师和第156师的炮兵团把所有的大口径火炮都留了下来,林伟寿就把它们全部布置在城北的高山上面,在日军刚刚突入城区之后就根据事先测算好的数据实施精确打击,由于日军轰炸机群随时都可能出现,所以两个重炮营都用最高速度倾泻着炮弹。
十五分钟的炮击之后,南门和附近的一段城墙被凶猛的炮火夷为平地,重炮营开始向城为延伸射击,攻击日军的后续部队和出发阵地,此时,日军最先突入城内的两个中队已经全军覆没,完全消失在中国军队的炮火之中。
半个小时之后,八架轰炸机从停泊在北部湾里面的航空母舰上面赶了过来,立即对城北的炮兵阵地进行地毯式轰炸,数十枚航空炸弹和燃烧弹接连落了下去,满山的绿树在烈火的煎熬下痛苦地煎熬着,滚滚的浓烟迅速笼罩了整个山谷,并遮蔽了太阳的光辉。
重炮营的战士们冒着山坡上四处飞窜的弹片,在烈火中间穿梭往来,把一箱箱炮弹扛到炮位上,坚守在岗位上的炮手依然沉着冷静地把炮弹向日军阵地发射出去。
前面的八架轰炸机刚刚投弹完毕,正在用机关枪反复扫射炮兵阵地,十五架敌机又出现在山顶上面,轮番俯冲轰炸,刹那间,阵地上仿佛刮起了十二级台风,地动山摇,山坡上的树木全部燃烧起来,战士们被浓烈的硝烟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吸入肺里的空气几乎全是硝烟,使人始终处在窒息的边缘。
坚韧的炮兵硬是在日军近乎疯狂的轰炸当中坚持了四十分钟的时间,直到打光了全部炮弹,把重炮全部破坏之后才从阵地上面撤退,上山时齐装满员的两个炮兵营,下山时只剩下不到四百人。
肃清了炮兵阵地之后,日军没有立即出动步兵突击城区,而是继续出动轰炸机对信宜县城进行了长达一个小时的地毯式轰炸!
数不清的民宅在爆炸声中轰然倒塌,城里到处都是冲天的火光,爆炸燃起的硝烟和房屋燃烧造成的烟幕升腾在方圆不足两公里的城市上空,不但遮蔽了午后的阳光,而且挡住了轰炸机投弹手的视线,连续几次把重磅炸弹扔到了日军自己的阵地上,这才迫使日军不得不停止轰炸。
紧接着,日军炮兵集中了数十门重炮,用十分钟的时间把整个县城又翻了一遍,直到确信已经不可能有中国军队生存下来之后,才派出四辆坦克掩护步兵进入城区。
毛少成用力掀开头顶上的钢板,第一个从枯井里面爬了上来,扑面而来的灰尘和烟雾刺激着喉咙发痒,使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他连忙取出防毒面具戴上,然后趴在只剩下半截的院墙向街道的尽头望去,在他的身后,四名战士陆续从枯井里面爬了上来。
原来,林伟寿接受了断后的任务之后,立即细致地观察了信宜全城的地形,他非常失望地发现,城里只有十几栋钢筋混凝土结构的房屋,其余的基本都是土木结构,虽然也有少数砖石结构的建筑,但是显然不能承受得了敌机的轰炸和大口径火炮的轰击,于是就改变了准备用巷战拖住敌人的计划,把防御的重点放在县城北面的山岳之中。
不过,为了最大限度地杀伤日军,林伟寿根据从十九路军学来的巷战经验,在一天的时间内在城里修建了几十个坚固的掩蔽部,然后把两个连安排在县城里面阻击敌人。作战的指导思想就是先与城外的炮兵配合,痛击急躁进击的日军前锋,接着就以火力组的形势分散在城区活动,每个火力组由轻机枪组、一个枪榴弹手和一个狙击手组成,兼顾了远——中——近,短小精悍,非常适合巷战。
坦克的轰鸣声首先透过浓浓的烟雾传了过来,过了一会,日军轻型坦克的面容就出现在距离毛少成大约一百二十米远的街道上,两列步兵排成长长的直线,沿着街道的两侧向前推进,由于地面上满是砖石瓦砾和余烬未熄的木头,日军只能走走停停,前进的速度并不快。
狙击手端起半自动步枪,眯缝起左眼,右眼透过枪管上的准星寻找着猎物——食指轻轻叩动一下,枪身猛地向后一退,一个黄澄澄的弹壳从枪膛的尾部跳了出来,对面的一名日军突然跳了起来,然后‘扑通’一声倒在地下,四肢无力地抽搐几下,死了。
还没等日军反应过来,枪声又响了起来,另外一名士兵仰面倒了下去,三八式步枪甩出好几米远,掉进正在燃烧的废墟之中。
日军步兵迅速卧倒在地面上,向着子弹飞来的方向开枪射击,坦克的炮塔也急速转动着,准备给与对方致命的一击。
“快!”毛少成焦急地催促道,同时手中的半自动步枪射出一连串的子弹。
枪榴弹手再次确认自己和目标之间的距离,猛地扣动扳机,微型流弹拖着长长的尾巴向坦克的履带飞了过去,然而,这一次,幸运之神似乎站在日军的一边——榴弹击中了坦克前面几米远的地面,没有给坦克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毛少成没有浪费一丁点时间,发觉没有击中目标之后,他急忙说道:“快撤!”接着抓起步枪沿着低矮的墙壁向后跑去,火力组的战士们连忙收起武器跟了上去。
坦克面前的硝烟刚刚散去,炮手就迫不及待地打出一发炮弹,把中国士兵刚刚的藏身之处轰得粉碎,紧接着,坦克在用前装机枪猛烈扫射的同时,向前急驰而去,步兵慌忙爬起来,追了上去。
然而,坦克的好运到此为止,刚刚冲出去不到五十米远,右侧的一幢房屋里面突然飞出一颗榴弹,准确地打在履带上面,使其丧失了战斗力。紧接着,轻机枪对着日军步兵猛烈扫射起来,最前面的四五名日军士兵惨叫着倒了下去。
日军不得不再次停了下来,与隐藏在暗处的中国军队对射,在依靠人数的优势压制住对方之后,这才从左右两侧包抄过去。
让日军感到奇怪的是,他们刚刚推进到房屋外面二十多米远的地方,对面的枪声却突然平息下来,冲进去一看,这才发现房屋后面的墙壁上赫然是个一米见方的大洞,中国士兵已经不翼而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