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江汉平原上,星罗棋布的湖泊荡漾着粼粼的水波,湖边宽广的草坂已经显出了淡淡的黄色,长长的野草在秋风的吹拂下起伏摇摆,仿佛大海的波浪。收割之后的稻田里面满是白白的稻茬,嫩黄的野草星星点点地散布其间,一条蜿蜒起伏的公路从田野中间穿过,向地平线的两端延伸过去,一辆黑色的雪佛兰轿车拖着滚滚烟尘,从远处疾驰而来。
南京政府军事委员会驻武汉特派员刘国钧坐在汽车里面,心不在焉地打量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大脑却在高速运转,仔细思考如何说服原第128师师长王劲哉重新加入国军的行列。
刘国钧是军统局的高级特工,武汉失守之后,由蒋介石亲自策划派遣,于1939年夏季,打进武汉日伪军营垒内部。刘国钧打入武汉后,积极为日军出谋划策,表现得忠心耿耿,随即得到当时的第11军司令官冈村宁茨的信任,先后担任伪军华中剿匪军参谋长、皇协军副军长、军长等职,因此对王劲哉与国民政府统帅部和第六战区长官部之间的恩恩怨怨非常清楚。当时军统局长戴笠遵照蒋介石的指示,命令刘国钧煽动古贺太郎出兵鄂中的时候,他曾经表示过反对意见,但是却没有影响统帅部的决定,最终眼睁睁地看着王劲哉苦心经营了好几年时间的‘独立王国’在日伪军的联合进攻下土崩瓦解。
现在国民政府改朝换代,当初参与陷害王劲哉的人大部分都不在了,唯一有点关系的陈诚又非常愧疚,再加上总统孙百里亲自出面安排,刘国钧对成功说服王劲哉反正充满了信心!
没过多久,汽车进入咸宁境内,这里已经是王劲哉第三方面军的防地。刘国钧曾经在半年之前来过,当时这里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所有交叉路口都设有岗哨,如果没有武汉日军警备司令部签发的通行证,任何人都不能进入咸宁县城;王部官兵督促民夫在交通要道两旁日夜不停地构筑防御工事——每隔三华里修碉堡一座,驻兵一个排;遍地挖掘战壕、交通沟,沟深二米,四通八达、纵横交错,一直延伸到咸宁城外,与城防工事联结成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
然而,时隔半年之后,映入刘国钧眼帘的却是这样一副景象:岗哨们斜挎着步枪,三三俩俩聚拢在路旁的树阴下,对道路上往来穿梭的行人车辆视而不见;碉堡外面的墙壁和门口都长满了齐膝深的野早,显然已经荒废了很久;战壕和交通沟里面积满了雨水和杂物,成了苍蝇和蚊子的乐土,散发出臭烘烘的气味。
刘国钧从眼前的种种迹象中推断出,王劲哉的身上肯定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从而导致部下们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军容,这种变化应该对自己十分有利。
汽车在方面军司令部门口停下之后,门口的哨兵飞快地检查了刘国钧的证件,然后面有难色地说道:“长官,我们师长(王劲哉虽然投敌,可是他的部下还是习惯称他师长,王劲哉本人也没有表示反对)正在喝酒,可能不方便见你,可不可以明天再来?”
刘国钧急忙问道:“你们师长跟谁一起喝酒?”
哨兵苦笑着回答道:“他一个人喝闷酒!”
刘国钧追问道:“为什么喝闷酒?难道有什么烦心事?”
哨兵没有立即回答刘国钧的问题,而是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问道:“长官,你以前是不是来过?我好像见过你。”
刘国钧笑着说道:“是的,你们这里我经常来。我和劲哉老弟当年在国军中就已经认识了!”
听刘国钧这么说,哨兵才躲躲闪闪地说出了王劲哉喝闷酒的缘由:“战局不利,咱们第三方面军又处在前线,谁的心情能好的了!”
刘国钧听了哨兵的话顿时心头狂喜!然后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我这次来有好消息给你们师长,他听了之后肯定会心情好转的!”
哨兵说道:“长官,那你就里面请吧。不过,要是我们师长发起脾气来,你可千万不要说是我把你放进去的。”
刘国钧轻轻拍了拍哨兵的肩膀,安慰道:“就怕你们师长夸奖你还来不及呢!”说罢迈步走进指挥部大门,身后传来哨兵的咕哝声:“好消息!?日本人都自身难保了,还会有什么好消息!”
刘国钧哑然一笑,迈着轻快的脚步走进了王劲哉的司令部,随即看见王劲哉高大的身躯斜趴在桌子上,军帽不知道扔到什么地方去了,乱蓬蓬的头发如同稻草一样,军服的扣子全部被解开,露出里面的白衬衣,上面沾满了酒渍;手中捏着一个酒杯,面前是几盘还没有动过的小菜和一把酒壶,房间里面弥漫着浓烈的酒味。
感觉到门口一暗,王劲哉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下,木然说道:“刘老兄,你怎么有空到这里来?要不要一起喝两杯?”然后抬手把一杯酒倒进喉咙。
刘国钧随手推开窗子,清新的空气顿时迎面涌来,房间的酒气顿时变淡了不少,他趁机打量了下院子里情况,然后在王劲哉的对面坐了下来。
刘国钧故意问道:“劲哉兄,怎么突然喝起闷酒来了?听说国军新组建了野战军,正在武汉外围厉兵秣马,你部防区是武汉南部的重要屏障,可不能大意呀!”
王劲哉微睁着惺忪的罪眼,满不在乎地说道:“日本人都他妈想溜了,咱们这些部队再戒备有什么用!还不如让弟兄们清闲几天,喝喝酒,吃吃肉,到时候好做个饱死鬼!”
刘国钧脸上现出惊讶的表情,问道:“劲哉兄,何出此言呢?据我所知,皇军正在全面备战,准备与国军在武汉决战呀!”
王劲哉斜了刘国钧一眼,说道:“刘老兄,你就不要跟我耍花枪了!第11军长沙没打下来不说,反而损兵折将,国军趁机步步紧逼,这时候正应该加强前方的兵力,可是横山勇不但把咸宁的炮兵中队调走了,还在临走之前把城隍庙里的大钟、铁门都给拉走了,这不是准备跑路是干什么!?”王劲哉冲着刘国钧笑了笑,说道:“你们这些跟着汪院长的人当然不怕,日本人就是跑回日本也会把你们全部带上的!咱们这些兵败被俘的人就不同了——国军不会放过我们,日本人也不可能带上我们,只有死路一条啊!”
王劲哉嘿嘿冷笑几声,说道:“不过,我王劲哉的命也不是那么好拿的,我第128师的几万弟兄也不会坐以待毙!横竖是一死,干一个够本,干两个赚一双!”
刘国钧点了点头,然后长叹一声,说道:“劲哉兄,不瞒你说,日本人准备撤退的事情我也有所察觉,可是无论是第11军司令部还是中国派遣军总司令部都矢口否认,显然是想把我们也抛弃掉!其实,在日本人眼里,咱们不就是一个工具吗,现在形势不同,咱们已经变成包袱了,他们躲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带上我们一起跑呢!”
汪劲哉说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我王某人是被小人陷害,兵败被擒,没有选择。你们却何苦来搅这趟浑水呢?”
刘国钧苦笑着说道:“还不是让日本人给骗了!”接着试探着说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还是想办法安排安排后路吧!劲哉兄,你有没有门路跟重庆联系上,看看统帅能不能给个机会?你们这些武将,只要手里有兵,就还有点价值,不像咱们这些文职,哪方面都看不上!”
王劲哉粗鲁地回答道:“我有个*门路!统帅部的那些老爷们怎么会看得上咱们这些杂牌军,要不是他们陷害,我王劲哉会落到这步田地吗?”接着他气狠狠地骂道:“汤恩伯这个王八蛋,老子到了阴曹地府也要找他算账!”
刘国钧进一步试探道:“孙百里上台之后,不但把汤恩伯枪毙了,而且对杂牌军也改变了态度,说不定有些机会。”
王劲哉说道:“王八蛋不想回去!谁他妈的想一辈子背个汉奸的名声!可是人家会要我吗——第128师当初划归第六战区的时候,我只和战区司令陈诚见过一次面,连孙百里的面都没见过,在他眼里,王劲哉是哪根葱啊!”自己的独立王国给日伪军攻破之后,王劲哉狂妄自大的毛病改了不少,不过说话依然没有多少遮拦。
刘国钧感觉时机已经成熟,迅速向院子里扫视一眼,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劲哉兄,如果统帅部既往不咎,而且提升你为集团军司令,授予中将军衔的话,你是不是愿意马上反正?”
王劲哉浑身一震,脸上醉态全无,双眼紧盯着刘国钧,缓缓点了点头,说道:“真人不露像——原来你老兄早就和重庆搭上线了!”
刘国钧点了点头,直截了当地问道:“劲哉兄,统帅部的条件已经开出来了,你就给个话吧!要是不同意,就把我送到横山勇那吧!”
王劲哉‘噌’地一声站起来,大声说道:“刘老兄,既然统帅部这么看得起我王劲哉,第128师三万多弟兄绝对听从统帅部的指挥,谁要是不答应,看他的脖子硬,还是老子的刀快!”
“好!”刘国钧激动地站了起来,说道:“既然这样我就马上向重庆报告,你这里可以开始准备接应国军了!”最后他提醒道:“不过你的动作不要太大,免得被日本人察觉。另外,你的酒可要少喝!”
王劲哉当即答道:“这个我自然安排好的!”然后把酒壶往墙上一摔,高声说道:“老子从今天起开始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