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向文彬、张宣武和林翼如三位师长暂别众人,返乡省亲;参政员们利用参政会议召开前的这几天时间到重庆市区寻访故旧亲友,顺便欣赏陪都风情;杨英杰和刘汉忠马不停蹄地在办事处四周的山坡上面加派岗哨,扩大境界范围,并把携带的几挺两挺高射机枪架了起来,切实保证办事处的安全;孙百里与杜周南和罗思柴尔德三个人则躲在房间里面,分析参政会议上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制定相应的政策,同时,利用电台遥控福建的军政事务。
重庆的地形是一个半岛,处于长江与嘉陵江的汇合处,从每年十月份开始,到第二年三四月份为止,几乎天天大雾,能见度极低,即使在晴朗的天气里,早上的能见度也不足五十米,在午后阳光最强烈的时候,也只能露出一个模糊的影子,故而又被称为雾都。孙百里等人抵达重庆的时候,正是二月上旬,雾气还相当的强烈,虽然日军轰炸机连续出动,但是,取得的效果非常有限,最后只好暂停轰炸,等夏天到来再继续,于是重庆市民过上了一段没有飞机骚扰的生活。
午饭过后,孙百里和杜周南在李黎洲的陪同下沿着果树之间的小径散步,便走便聊,慢慢走到山坡的另外一面。这时候,前面几百米远的地方出现一座三层的小楼,门口不断有人进进出出,显得非常热闹,杜周南好奇地问道:“黎洲,那里是什么地方?”
李黎洲回答道:“那里是八路军驻重庆办事处,也是中共南方局的所在地。”
孙百里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对面的建筑,说道:“杜先生,是不是该往回走了?咱们的处境和中共一样,都非常微妙,就算是不小心走到一起也会引起别人的猜测!”
杜周南连连点头,然后向前面望了一眼,转身准备往回走。
“是黎洲先生吗?请留步!”两个男子突然从旁边的一条小径里面走了出来,把跟随着孙百里后面的刘汉忠吓了一跳,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就拔枪在手,死死盯着逐渐接近的两个人。
李黎洲急忙向刘汉忠摆手,示意来人没有恶意,接着高声答应道:“我是黎洲,恩来先生,好久不见了!”然后他低声对孙百里说道:“左边这个是周恩来,右边那个长须老者是董必武。”
孙百里和杜周南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与共产党的二号人物不期而遇,急忙凝神打量起这位在国共两党内部都有巨大影响力的领袖人物: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道粗黑的眉毛,下面是一双深邃的眼睛,不时闪烁着睿智的光芒,刮得光光的脸颊上面满是细密的皱纹,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给人亲切的感觉;上身穿黑色的毛呢中山装,在袖口处打着几个补丁,腿上一条洗得发白的黑色西裤,脚上穿一双黑漆皮鞋。
董必武带着副眼镜,满脸都是皱纹,下巴上留着十几厘米长的花白胡须;身上穿这一件棉布长袍,脚上是一双黑色的布鞋,鞋面上还带着红色的泥巴。
和李黎洲打过招呼之后,周恩来马上紧走几步,来到孙百里面前,问道:“这位应该是孙百里将军吧!?”说罢主动伸出右手,把孙百里的手抓住,用力握住,激动地说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他转过头来问董必武:“老董,要不是亲眼所见,你能相信孙将军这么年轻吗!?”
董必武手捋长须,笑着说道:“后生可畏呀!”
孙百里急忙说道:“周先生过奖了,百里一介武夫,如何担得起这样的夸奖。”
周恩来把他的手用力摇晃几下,说道:“你不过三十几岁,就已经是独当一面的战区司令官,无论怎么夸奖都不为过!”然后又低声说道:“你送给新四军那么多新式武器,又掩护了他们好几年,我们共产党人还没有谢谢你呢!”
孙百里笑着说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我只是不想看到中国人自相残杀而已!”
周恩来点了点头,说道:“这也是我们期望的!”说完之后他走到杜周南面前:“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位应该是杜周南先生吧!”说罢和杜周南热烈地握手,然后把董必武作了介绍。
寒暄已毕,周恩来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和老董正准备去拜会你们,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咱们就边走边聊,怎么样?”
孙百里和杜周南当即点头表示同意,于是一行人沿着小路在山坡上面漫无目的地走了起来。
孙百里和周恩来并排走在前面,周恩来不时抬头,把目光投向隐没在薄雾之中山峦,轻声问道:“孙将军,你们第四战区目前的情况怎么样?”
孙百里回答道:“自从日军的新型战斗机投入使用之后,我军就完全丧失了制空权,只能被动防御,形势不容乐观。”
周恩来说道:“敌后战场的压力也相当大!日军在去年年底集中了五个师团的兵力,对八路军太行山根据地进行了长达三个月的连续扫荡,使根据地的面积和人口都急剧减少;现在日军开始在根据地外围建立隔离带,构筑碉堡、封锁沟,要把我们彻底困死;汪精卫的伪军又在日军的支援下,对新四军的苏中和苏北根据地进行清乡,也造成了很大的损失。”
这些情况孙百里也都知道个大概,所以没有任何吃惊的表示,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说:“宜昌失守之后,陪都的门户大开,正面战场的压力也是空前的大。”
周恩来愤慨地说道:“抗战形势如此严峻,可是国民党还要和我们搞摩擦,实在令人气愤!”然后他说道:“这次召开第二届参政会议第一次会议,我党决定联合各阶层各党派的力量,要求国民政府做出不再破坏抗战的承诺,并承认一切抗日武装和政权的合法性!”
孙百里问道:“国民政府会答应吗?”
周恩来回答道:“如果它不答应的话,就是破坏统一战线和抗战的罪人!我们就要求召开国民大会,改组政府。”
孙百里说道:“在大敌当前的情况下采取这种极端措施,不太合适吧!”
周恩来说道:“就是因为大敌当前,才必须这样做——只有国民党改变其一党专政的政策,放下老子党的架子,给民众以民主自由,这样一来,各党派、各团体、各阶层、各区域,才可能带来各方面的民意,带来各方面对抗战建国的主张、建议和意见,自由地提出自己对于当时当局的看法、观点、意见以及施政措施,从而真正做到集思广益,团结全国力量的目的,共商救国大计。”接着他毫不隐讳地问道:“日军攻击南宁的时候,贵军第12集团军曾经切断日军退路,如果国民党真的以抗战大局为重的话,怎么会不好好利用这个机会痛击日寇?你是第四战区的司令长官,可是指挥得动广西的军队吗?如此条块分割,怎么抵挡得住日军的进攻!”
孙百里笑着说道:“蒋委员长正准备在全国实现军令和政令的统一,这样就不会出现各自为战的问题了。”
周恩来看了看孙百里,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孙将军,你就不要装糊涂了!国民党现在连其它党派都不愿意承认,怎么可能实现军令和政令的统一?我们共产党有自己的军队、有政府,可是在国民政府这里居然只是个文化团体,你说可笑不可笑?(由于国民党不肯公开承认各党派的平等地位,共产党和其他民主党派不是以党派的身份、是以文化团体或经济团体的身份参加的第一届参政会议的)”
孙百里反问道:“假设国民政府承认各党派的平等地位,贵党真的愿意接受政府和蒋委员长的指挥吗?”
“当然可以!”周恩来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既然承认了我们的平等地位,国民党自然就要放弃一党专政,组成包括国民党在内的各阶层,各党派参加的联合政府。到时候,国民党的军队也好,我们的军队也好,你们福建政府的军队也好,都要脱离自己的政党,成为国家的军队,再没有党派之分,这样一来,政府就是真正代表人民的政府,蒋介石如果能够当选为政府首脑的话,我们自然和全体国民一样听他的指挥。”
孙百里总结道:“周先生的意思是:首先进行政治民主化,然后再进行军队国家化。”
周恩来说道:“这是当然的,如果连基本的民主都没有保障,我们把军队交了出去,岂不是陷入任人宰割的境地!”
看到孙百里沉吟不语,周恩来说道:“我党真诚地希望福建政府能够和我们站在同一个立场上,与其他中间力量一起,要求国民党做出民主的改革!”
孙百里说道:“这个问题事关重大,百里一时之间无法决断,需要回去商讨一下。”
周恩来停住脚步,语重心长地说道:“哪一条路对民族、对国家有利,应该不难分辨出来,请孙将军三思!”然后和董必武告辞离开。
望着他们逐渐消失在林木之中的身影,杜周南苦笑着说道:“我有预感:还会有人来找我们!”
孙百里若有所思地说道:“看来不表态是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