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乌云把月亮和星星牢牢地包裹在自己的臂弯里,仿佛要把他们全部扼杀掉,不让露出一点光亮来,宽阔的江面被铅块一样沉重的黑夜笼罩着,只有航道中间的十几艘汽艇上面的探照灯发出强烈的光柱,徒劳地想挣脱黑暗的束缚。夏末的江面,既安详又清爽,远处的山峦、江堤上的树木、丛生的芦苇,全都朦朦胧胧,仿佛罩上了一层黑纱。
姿三四郎双手死死地抓住身前的栏杆,尽量把自己的身体探出船外,跟随着探照灯的移动仔细地搜索着江面,寻找任何可疑的目标。在探照灯的光圈的外面,是吞噬了一切的黑暗,姿三四郎心惊胆战地不时抬头向四周望去,想发现什么东西可是又害怕发现,心情非常矛盾。只要他的目光接触到山峦、丛林的模糊的影子,心里就会涌起一股可怕的孤独感,一阵令人难以忍受的颤抖立刻沿着他的脊背望上爬,就好像被人用枪从身后瞄准了一样。
突然,天空中传来了刺耳的尖叫声,几团巨大的火球拖着长长的尾巴从南岸飞了过来,155毫米榴弹在目标的表面剧烈爆炸,炮弹的碎片犹如蝴蝶一样在汽艇上面跳着死亡之!爆炸和气浪把两艘汽艇甲板上的日军炸成碎片,远远地落入江中,紧接着汽艇燃起熊熊的火光,驾驶舱和船尾上的水手纷纷跳入冰冷的江水之中。
突如其来的打击把日军搞昏了头,幸免于难的汽艇纷纷把探照灯关掉,然后迅速向巡洋舰的后面驰去,躲在山一样高的舰体下。
舰队指挥官刚刚发布反击的命令,可是中国军队却停止了炮击,江岸又陷入了黑暗的统治之下。舰艇上面的炮兵只好根据对方炮兵发射炮弹的弹着点大致推测方位和距离,然后用百余门大炮的两次齐射覆盖过去。沉闷的爆炸声传来之后,岸边的山背后才升起冲天的烈焰,几乎把半边天空都给烧红了,但是,让日军感到意外的是,中国军队没有任何反应,似乎在重炮的袭击下全军覆没了。
紧接着,扫雷艇再次出动,清除航道里面的水雷。姿三四郎接替了另外一名队员的工作,跳入冰冷的江水,一边游泳前进,一边用手在水中摸索,进行所谓的‘摸雷’。尽管有救生衣的保护,可是阵阵寒气还是一刻不停地向姿三四郎的心口钻,使他的四肢都有些麻木了。这时候,探照灯光的边缘出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他急忙用手一抓——一条白森森的手臂露出了水面!他慌忙把手臂丢回水里,然后用手示意探照灯继续向前移动。
十几分钟之后,中国军队的第二波炮击又开始了。几乎和第一次完全一样,中国炮兵在连续进行了三次齐射之后就停止了射击,用漆黑的夜色把自己保护了起来。
在漆黑的夜晚,探照灯发出的强光在几公里外都清晰可见,为中国军队炮兵提供了准确的坐标,使他们在短短的两次攻击当中就摧毁了超过半数的汽艇,迫使剩下的汽艇改用手电筒来扫雷,在昏黄光晕的照射下,日军的行动变成了名副其实的‘摸雷’。
然而,中国军队并没有就此罢休!半个小时之后,正当姿三四郎在暗自庆幸的时候,几颗照明弹从南岸缓缓升起,把空旷的江面照得如同白昼。紧接着,十几颗炮弹呼啸而来,狠狠地砸向扫雷艇。姿三四郎从炮弹的声音判断出落点就在自己的附近,急忙双腿一蹬,再把头一低,潜入水下。炮弹在汽艇的旁边凌空爆炸,弹片四散飞舞,很多嗖地一声射入水中,然后速度骤降,最终缓缓地沉入水底。
姿三四郎在水底足足憋了两分钟重新浮出水面,他随即发现自己的汽艇已经变成了水面上星星点点的火光和熊熊燃烧的残骸,几具残躯不堪的尸体随着波浪上下浮动。
中国炮兵的前两次袭击使舰队提高了警惕,在舰队司令的指挥下,所有的舰艇全部悄悄调整好位置,炮手们也在自己的位置上严阵以待,所以,当炮弹刚刚在汽艇四周爆炸,照明弹的余晖还没有消散的时候,数百发炮弹从江面上腾空而起,飞向几公里外的群山背后。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迅速传了回来,没过多久,中国炮兵的阵地上传来一阵更加猛烈的爆炸,紧接着响起一连传的巨响,熊熊的火光把半边天都染红了,显然是引爆了弹药箱。
舰队司令大喜过望,急忙命令乘胜追击,用持续不断的炮击彻底摧毁中国炮兵的反击能力。
十分钟的猛烈轰击把数千发炮弹发射了出去,延绵不绝的火球拖着长长的尾巴滑过夜空,天女散花般地向南岸覆盖过去!
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面,中国炮兵再也没有发射一发炮弹,似乎真的被彻底摧毁了,于是,扫雷艇重新打开了探照灯,全力以赴地排除水雷。
等到凌晨两点钟的时候,扫雷艇已经摸出八十多颗水雷,清理出来的航道距离香口也不足五公里,按照这个速度,完全可以在天亮以前推进到香口水域。
然而,日军没有想到的是,十九路军重炮旅经过将近十个小时的艰难行军,已经推进到了长江南岸,全部进入了阻击部队的炮兵阵地。
2:30分,重炮旅开始了攻击,十几颗照明弹首先被发射出来,然后,随着地动山摇的爆炸声,数百颗大口径穿甲弹破空而来,落入沉睡中的舰队之中,激起无数道冲天的水柱和腾腾烈焰。尽管重炮旅的准备工作做得非常好,但是漆黑的夜色还是影响了炮击的效果,第一轮的齐射之击伤了一艘巡洋舰、两艘驱逐舰,没有一艘军舰被击沉。
从睡梦中惊醒的舰队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士兵们胡乱穿起自己的衣服,匆匆跑向自己的岗位,用同样猛烈的炮火与十九路军炮兵对轰。
为了发挥舰队的优势,躲避重炮旅的攻击,舰艇在航道里面不停运动着,忽而向前,忽而退后,很少呆在一个固定的地方。
势均力敌的炮战一直持续到天亮,当黎明的晨曦驱散初秋的晨雾之后,战场的形势开始出现微妙的变化:设置在江边制高点上的校射人员可以为重炮旅提供准确的坐标,导引炮兵优先攻击日军的运输舰。日军为了挽回劣势,请求出动轰炸机群和侦察机,在压制中国军队炮火的同时引导舰炮的攻击。
当数十架轰炸机和侦察机飞抵战场上空的时候,地面上立即响起高射炮清脆的射击声,十九路军高炮旅用密集的炮弹来欢迎它们的到来。于是在香口下游,十九路军炮兵与日军舰队和轰炸机去展开一场殊死搏斗!
亲自来到前线指挥的孙百里深知‘狭路相逢勇者胜’的道理,命令炮兵不要吝惜炮弹,即使打光所有的弹药也要把日军舰队死死地拖在这里,只要使他们不能及时增援庐山地区的第11军各部,就等于取得了武汉会战的胜利!
江面上和岸边到处都是浓密的硝烟,在半空中形成巨大的烟雾带,几乎把天空都遮挡住了,原本明朗的阳光变成铅灰的颜色,连爆炸的红光都褪色为淡淡的紫色。
冈村宁次为了救援自己的主力部队,只好命令舰队和轰炸机不惜一切代价进行攻击,务必要打开通道。从清晨到晚上,轰炸机连续出动了三次,以芜湖和安庆之间的距离来推断,已经达到了速度的极限。而舰炮则持续不断地向中国军队的阵地倾泻钢铁和炸药,在一天的时间里把数十吨炮弹发射出去,以致于很多炮管因为射击过于频繁而无法继续使用。
经过一整天的战斗,十九路军以一个重炮营和两个高炮连的损失换来了击落三架轰炸机和击沉三艘运输舰、驱逐舰和巡洋舰各一艘,击伤十余艘的战果,最重要的是,日军的扫雷行动在整个白天都陷入停滞的状态,这样一来,日军还要继续在香口下游的江水里面摸索前进,而十九路军则可以从容地选择地点和时间再度开战。
冈村宁次对舰队的进度非常不满意,如果按照目前的推进速度,至少要十天才能突破中国军队的封锁线,而处于第九战区第一兵团包围之中的几个师团已经处于弹尽粮绝的边缘,是无论如何也坚持不了这么长时间的!
最后,冈村宁次命令舰队司令,必须在两天之内通过马当要塞,否则,军法从事。舰队司令接到命令之后立即挑选敢死队员,准备用汽艇直接冲击航道来排雷。而孙百里却指挥重炮旅向马当要塞转进,希望能够再次把日军拦截住,于是炮战在马当要塞继续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