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诚!”孙百里重复着这个可以说如雷贯耳的名字,内心受到极大的震动。陈诚是浙江青田人,与蒋介石是同乡。自一九二四年加入黄埔军校以后,一直追随在蒋介石的鞍前马后,忠心耿耿。先后参加过北伐、蒋桂战争和中原大战,为蒋介石立下汗马功劳,因其治军严格,曾多次担任庐山训练团副团长,而团长则由蒋介石亲自担任,其对陈诚的信任可见一斑!蒋介石把自己的心腹派过来,可见其对福建问题的重视,同时孙百里也隐隐感觉到,中央军可能正在计划对红军发起又一轮攻势,所以必须避免两面作战。
钟武一声:“报告!”把孙百里从沉思中惊醒,他连忙抬起头,发现独立旅的几个主要指挥官已经赶到掩蔽部。
钟武毫不客气地问道:“旅长,你到底搞什么名堂?我的部队已经子弹上膛,大刀出鞘,正等着大干一场,怎么忽然又不打了?这到底是为什么?”
孙百里示意他先别着急,然后让几个人都坐下,说道:“今天晚上,南京政府派出的谈判代表刚刚到这里,希望和我们十九路军停战!”
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几个人反应各异:叶文龙已经听到一点风声,所以显得波澜不惊;李从文脸上露出明显的欣喜之色;陈子坚是满脸的怀疑;谢长风则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钟武则是兴高采烈地说:“哈哈!中央军被打痛了,怕三十四师也被我们干掉,只好过来谈判了!这下我们可以漫天要价了,要是不狠狠宰他们一刀,怎么对得起那些战死的弟兄们?”
陈子坚说:“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吧!咱们虽然消灭了八十八师和三十三师,但是对中央军来说远没有达到伤筋动骨的地步,没理由会怕我们!”
孙百里为了打消众人的疑虑,就把昨天晚上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同时也详细说明了项天和克劳茨与自己的关系,以及德国顾问团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说明情况之后,他说:“这件事关系到我们十九路的前途和命运,百里不敢擅自作主,希望能听听大家的看法。独立旅作为仅存的三支主力部队之一,我想应该有一致的立场,所以连夜把你们找来商量,等有了决议之后再和廖启荣他们谈。”
钟武恍若大悟地说:“没想到,旅长有这么硬的后台,你要是加入中央军,至少也能弄个军长当当!”
李从文对钟武说:“你别在这里胡扯,说点正经事吧!”然后又说道:“蒋介石既然连陈诚都派出来了,应该是确实想和我们谈判,但是政府的条件是什么?”
孙百里说:“陈诚提出的条件非常简单:通电全国,表示拥护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立即恢复十九路的番号和编制,我军可以继续留驻福建,同时任命我为绥靖主任,负责福建的军政事务。”然后又说道:“但是我细想之后,觉得问题远没有这么简单:陈诚虽然是蒋介石的亲信,但是以他军人的身份和作风,肯定不会考虑到政务上的细节问题。但是我们十九路军作为非嫡系的部队,要依靠驻防地提供经济保障,所以实际是军政一体的组织,必须考虑这些问题。”
钟武说:“那有什么关系?都摆出来谈就得了!谈不拢再接着打就是了。”
李从文也说:“钟武的说法很有道理,如果我们拒绝谈判,传出去对弟兄们会有很大的影响,尤其是非粤籍的,会认为我们和陈铭枢等人一样,不是真正地爱惜部下的生命。”
孙百里看两人已经表明态度,支持谈判,就对谢长风和陈子坚问道:“你们俩的意见呢?”
谢长风连忙点头表示同意,陈子坚却问道:“如果南京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好让包围圈里的三十四师逃跑,然后再翻脸,我们怎么办?”
孙百里笑着说:“这样我正求之不得!在敌人舰炮的威胁下,即使我们全歼了三十四师,自己也肯定损失惨重,对下一步的作战极为不利。而如果把敌人留在这里,又如芒在背,使我军进退两难。他们能自己撤走不是更好吗?”
陈子坚听后也表示同意,孙百里却为难地说:“可是你们都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政府任命我为绥靖主任,把蔡军长置于何地呀?我和军长既是世交,又得到他的多方照顾,还委以重任,怎么能接受这个职位呢?”
李从文摇摇头说:“军长是肯定不会回来了!这次事变搞成这个样子,了解内情的人知道责任不在他,但是底层的士兵会怎么想就很难预料了!回过头来看,如果弟兄们真的支持福建人民政府的话,七十八师肯定不会败的那么快了,难道中央军比日本人还厉害?那些叛变的部队也绝对不是几个高级军官贪图荣华富贵这么简单!廖启荣他们当时肯定也是赞成的,只是没想到政府会要分割部队而已,最后的起义,其实是被逼上梁山的!六十师和六十一师绝对不会真心希望军长回来的!”
听了李从文的一席话,孙百里感到非常惊讶,这才意识到,其实在士兵的心里都有一杆秤,当官的如何看待他们,他们也就会如何回报!当初军长决定舍命陪君子的时候,实际上压上的不仅仅是他自己的前途命运,还有全军几万将士的信任!
想通了之后,孙百里不再考虑这个问题,开始和团长们商量谈判的细节问题,一直到东方露出鱼肚白才谈妥了大致的方案。紧接着,孙百里在上午十点钟召集十九路军团长以上军官开会,商量和政府谈判的事宜。结果和李从文分析的一样,军官们全部同意在陈诚所提的基本条件下进行谈判,对由孙百里出任绥靖主任没有表示任何异议,显然已经对蔡廷锴失去了信任。
当天下午,孙百里和廖启荣、谢鼎新作为十九路军的代表和陈诚开始谈判。由于中央军急于从福建脱身,顾问团又从侧面施加压力,所以这些军人之间的谈判进行的异常顺利,四个小时后,双方初步达成五点共识:第一,十九路军即日通电全国,声明拥护国民政府;第二,双方立即停止敌对的军事行动,十九路军撤出对三十四师的包围,中央军停止进入福建,滞留在福建的部队也分批撤离;第三,交换俘虏;第四,军事委员会发布命令,恢复十九路军的番号和编制;第五,任命孙百里为福建绥靖公署主任兼十九路军军长,负责全省军政事务;第六,在福建全省各主要城市建立国民党支部,十九路军不得干涉其党务工作。但是,在海关问题上,谈判一度陷入僵局。陈诚认为海关不但是国家税收的来源,同时也是主权的象征,福建各海关的关长必须由中央任命,海关的税收要全部上缴国库。作为十九路军最大的收入来源,一旦放弃,所有的补给势必全部依赖中央,受制于人,所以孙百里坚决不同意。最后,孙百里决定以退为进,表示同意陈诚的提议,但是中央必须保证每个月为十九路军提供一百万元的军费和足够的武器弹药。以目前福建的经济状况,海关一年最多也就五六百万的收入,陈诚感觉不划算,不同意孙百里的提案。克劳茨感觉谈判有继续僵持下去的迹象,只好出面调解,说服双方各让一步:各海关的关长暂时由孙百里任命,海关的收入全部充作十九路军的军费,但是五年以后,中央将恢复对海关行使权力。
谈判结束后,孙百里和陈诚分别在协议上签字,然后直接用十九路军的电台发往南京备案。克劳茨和项天虽然非常想和孙百里好好聊聊,但是又无法避开陈诚,只能简单地聊聊家常,最后依依不舍地离开,从厦门乘船返回南京。
从协议生效的当天开始,中央军滞留在福建境内的各支部队,包括被包围在厦门的三十四师在内,陆续和十九路军脱离接触,分期分批撤离。
与此同时,孙百里把总部从漳州迁移到福州,紧接着连续发出一系列任命:李从文为七十八师师长,把被中央军俘虏的和溃散在福建各地的原七十八师士兵约三千人重新整编;任命钟武为独立旅旅长;马鸿兴为五十六师师长;叶文龙为四十九师师长;陈子坚为新二师师长;杜周南担任福建省财政厅厅长。然后又把漳州军政学校迁至福州并更名为福建军政大学。完成人事任命后,孙百里派钟武率领独立旅协同马鸿兴部扫荡闽北的地方武装。在福建事变中被中央军收买的刘和鼎等人随即沦为此次谈判的牺牲品,不但被撤去师长旅长的官职,所属的部队还要被收编。不甘心接受命运的刘和鼎率部抵抗,但是只坚持了一个星期就被歼灭,刘和鼎本人被俘后,押送到福州枪决,闽北地区随之安定下来。
刘谦在停战协议签订后的第五天才从香港返回福州,把在香港拜见蔡廷锴的细节向孙百里作了详细的汇报。蔡廷锴得知孙百里重新扛起十九路军的旗帜,感到十分欣慰,希望能够把十九路军发展壮大。同时明确表示不愿意返回福建,称已经厌倦了军旅之事,准备不日赴欧洲各国游历考察。在刘谦临行前的一天,孙百里代表十九路军和国民政府签订停战协议的消息传到香港,陈铭枢等人闻讯大怒,痛骂孙百里贪生怕死,和毛维寿等人是一丘之貉。惟独蔡廷锴微笑着对刘谦说:“百里老弟终于成熟了!知道什么是对十九路军、对国家和民族有利的!”
听完之后,孙百里感慨万千,说:“军长能够这么想,我真的感到由衷的高兴!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骂我忘恩负义,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但是只要军长能理解我的用心,就不怕面对千夫所指!”
刘谦忙说:“旅长不用介怀,是非自有公论!福建能够这么快恢复和平,谁都知道你的功劳最大!”
孙百里笑着说:“功劳是大家的!离开了弟兄们的支持,我也什么都干不了。”
刘谦接着说道:“还有一个好消息,差点忘记了。军长说过几天要派军需处长黄和春送一笔款子和一批物资过来。”
孙百里问:“是什么物资?”
刘谦回答道:“我们十九路军在福建事变之前曾经从德国订购了一批军火,但是还没有运到事变就失败了,所以至今仍然滞留在香港。而那笔款子也是在事变之前,蒋介石让宋子文交给黄和春,准备用来收买军长的,好像是五十万元。军长说他对不起十九路军的弟兄,希望能用这些来弥补自己的罪过。”
孙百里激动地说:“军长对十九路的感情实在是深厚的无以复加!其实他哪里有什么罪过呀!”然后看着刘谦,语气坚定地说:“我们一定不要辜负军长的期望,努力壮大十九路军,让他可以堂堂正正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