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孝孺说道:“有什么事情,大可在朝廷上说,不必在此谈。”
刘三吾说道:“即便在这里,我们也是光明正大。我只问你,你难道不在乎宋老夫子的身后名。《元史》可是宋老夫子修的。”
方孝孺说道:“如果,你是来说这一件事情,就可以走了。老师身后之名,不是靠弄虚作假来维系的。老师在的时候,也常常感叹元史修得不静,而今有人愿意弥补,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刘三吾说道:“好吧,《元史》还是小事。但是陛下之心,却是难以捉摸。”
是的,在刘三吾看来,何夕是小问题。
最大的问题是朱元璋。
没有朱元璋的支持,何夕一个小辈,纵然有些才华。但也无碍大局,说句不好听的。自古以来天才太多。但是天才能不能见用,却是另外一个问题。汉之贾谊,才华绝世,但也只能病死长沙。
朱元璋的态度变化,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所以,刘三吾这才冒险来见方孝孺。就是因为方孝孺是天子近臣。在朱元璋身边行走。最能窥探朱元璋的心意。
方孝孺根本没有正面回答刘三吾,说道:“刘先生看过,何夕的讲稿吗?”
刘三吾说道:“略微看了看。”
方孝孺说道:“在我看来,何夕才华惊世,发前人所未发,写前人所未写。乃是开拓之才。只是年轻气盛,自以为是。自绝于儒门之外。不过,他年纪大了也就好些了。根本不必担忧。”
刘三吾微微皱眉,说道:“方希古,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何夕所有言行,哪里有半点儒门弟子的样子,满口都是功利之心,不畏天命,不尊先贤。哪里仅仅是年轻气盛?”
方孝孺说道:“刘大人是何必啊?何夕如此后辈,应该好好扶持。难道我儒门数千年正统,会因为一人撼动。”
刘三吾不再说话,看着方孝孺,沉默了好一阵子,说道:“我没有想到,今日方希古是这个态度。”他仰头看天,说道:“今日我算是白来,告辞。”
随即刘三吾甩手就走了。
方孝孺品着妻子送上来的劣茶,说道:“刘大人的心思太急了。”
其实,方孝孺也知道,不是刘三吾的心思急。而是刘三吾不能理解,朱元璋对何夕的看重。他日日在朱元璋面前,虽然很多事情,他都不知道,但是举手投足之间一些亲密,方孝孺也是能看出来的。
特别是那一次何夕给了他一个软钉子之后。
方孝孺更明白,何夕这个人不能硬压。硬压只会有反作用。那只能用另外一个办法,那就是将何夕的学说融入儒学之中。
正如方孝孺所言,儒门数千年正统。很难因为一个人撼动。特别是数千年来,诸子百家融入儒家之中,而今更是三教合一,佛教,道教,融入儒家之中,将来还有人引天主教,回回教入儒门之中。
既然有朱元璋的倾向,不能用行政力量诛少正卯。那就用另外的办法,儒家有极致的包容性,在这一点上,方孝孺从来不觉得儒家会输。最差的结果,不过是儒门之中又多了一派而已。
子学,经学,理学,气学,心学,永嘉之学,已经太多了。不在乎再多。
当然了,方孝孺消极应付,并不代表,方孝孺什么都不做了。其实方孝孺私下里收集何夕所有学说。为的就是学透了,揉碎了。嫁接在儒家的体系之中。就好像其他各类学说一样。
这也需要很大的工作量。
……
“不错。”乾清宫之中,朱元璋召见何夕,夸奖道:“你算是明白其中三昧了。”
何夕说道:“儿臣有父皇点拨,如果再冥顽不灵,岂不是榆木脑袋了。”
朱元璋笑道:“你如果以为这一件事情,就已经结束了,那就太小看某些人了。”朱元璋随即让徐正将一叠奏疏拿过来。说道:“你看看。”
何夕接过来一看,这些奏疏全部是关于重修元史的奏疏。
何夕一一翻看。
有很多意见。
有觉得朝廷已经修过元史了。乃是宋濂主笔,各家名士参与。谈不上尽善尽美。但如果而今朝廷出尔反尔,恐怕不好。
何夕觉得,这大概是原本修元史那帮人的徒子徒孙。宋濂豁达,方孝孺也算君子。对重修元史能看得开。但是并不是每一人都能做到这一点。即便他们能做到,他的子嗣弟子却未必能放下来了。
不能眼睁睁看着何夕踩着他们上位。
还有一些支持重修元史。
但是并不支持何夕这样大动干戈。觉得只要抽一些翰林,重新修订便是了。
有一本奏疏,很有意思。支持何夕的意见。只是做出小小的修订,认为,重修元史这一件事情,应该挂在翰林院门下。
这一本奏疏,真是过河拆桥,上树抽梯之典范。来了一个移花接木,将何夕的提议全部笑纳,但是何夕想要的东西,一样也没有。文人的肠子都转了不知道多少个圈。
何夕一看,这奏疏是翰林院刘三吾所写。
一下子明白了。这是给翰林院争夺权力啊。
几十封奏疏,何夕好一阵子才看完了。
朱元璋见状,微微笑道:“有什么想法?”
何夕说道:“有些不方便。”
朱元璋有些奇怪,说道:“怎么不方便?”
何夕说道:“我们那个时候有报纸。将文章上报,就能广而告之。而今这几十封奏疏,我是不是要写几十封奏疏论战?”
朱元璋哈哈一笑,说道:“报纸的事情,现在还不是时候,将来再说。不过,你说不方便的地方,朕给你一个方便。”
何夕说道:“陛下的意思是?”
朱元璋说道:“朕好久没有开经筵了。”
所谓开经筵,就是给皇帝上课。明中后形成了制度。但是朱元璋这里一切都草创。也没有具体的规矩。当年,宋濂刚刚到朱元璋身边的时候。朱元璋是好好的上过一段时间课。
只是后来朱元璋事务繁忙,再加上看到一些他之前没有想到的局面,对儒家也有了新的理解。渐渐地疏远了。
经筵这一套,就不怎么提。
何夕试探地问道:“陛下的意思是,开经筵?”
朱元璋说道:“不仅仅是开经筵,还是你主讲。到时候,翰林院,礼部,很多人都会来,我给你搭台子,不过,最后结果如何,就看你了。如果你成功了,自然没有什么。但是如果你失败了——”
何夕说道:“儿臣明白轻重。”
朱元璋说道:“那好。你回去准备的。挑一个好时间。让你们御前论战。”
何夕深吸一口气,内心之中苦笑:“一关又一关,一事又一事,一旦开头,事情就会继续下去。不过。”何夕内心之中,有一丝丝兴奋。特别是之前在国子监一场讲课,让他成为大明新晋史学大家。如果这一次再次力压群雄。拿大明朝廷之中,他的一席之地,就不可动摇了。
不过,这一次事关重大。朱元璋也有意预留一些时间给何夕,也是给那帮文臣。所以,这一场经筵的准备时间,是比较漫长的。
就在何夕精心准备经筵的时候。安庆公主已经到了常州。南京到常州并不需要多少时间,而天宁寺只要在常州府中,就不可能找不到,安庆公主心念皇后,行色匆匆。几乎是马不停蹄,等天宁寺的大和尚们要接公主銮驾的时候,还是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