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显脸色微微变化。
丁显年少有才,沉不住气,有些急功近利。向来看不起葛天工。而今要他跟随葛天工做事,他如何肯?只是他再不肯,也知道形式比人强。他上一次赌错了,而今是唯一的机会。不能不答应。
直到如今,他也没有觉得他上一次做错了什么。
丁显努力压制自己脸上的表情,说道:“是,学生遵命。”
何夕说道:“以后三思而后行,没有下一次了。”
丁显闻弦音而知雅意,说道:“是,弟子告退。”
刘崧见丁显走后,说道:“本来我不该说些什么。但是有些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丁显这性子,不好好磨砺一番,恐怕为将来之患。”
何夕说道:“无妨,他不过是年少,很多东西不明白,将来就好了。而且,就算他这样,将来也未必能翻出什么浪花啊。”
何夕对丁显也不是太喜欢的。只当是废物利用,毕竟何夕能用的人手,实在是太少了一些。
……
东宫
“太子殿下,”何夕向太子行礼说道;“殿下召见臣,不知道有何要事?”
太子微微一笑,说道:“我知道你很忙。但是而今这一件事情,恐怕也必须你才能帮我。不,这一件事情,很有可能是你说给父皇的。只是差事落在我身上。你帮忙也不行。”
何夕有些奇怪,说道;“不知道是何事?”
何夕这一段时间,是很忙。
首先是明鉴堂的扩建。朝廷拨款,挨着国子监建立一座不下于国子监的建筑群,不是别的,正是明鉴堂。虽然而今明鉴堂名额扩建到两百多名学子,比起国子监两千多名要少很多。
但是朱元璋很明显对明鉴堂寄予厚望。所以提前扩建。
如此一来,何夕就要暂时搬到其他地方,这里里外外的。还有给将之前关于北疆的议论,集结成册,招收新学员,何夕自己也要整理之前讲课的稿子,查漏补缺,形成教材。
等等,事情很多,几乎忙不过来了。
他是真想不起来,有什么事情,他挖的坑,却砸在太子手中了。
太子从桌面上拿出一张纸,递给何夕,说道:“你看看。”
何夕接过一看,却见上面写着官报,两个字,下面一条条写得而今发生的大事,一张大纸,正反两面都写满了。
何夕看了不由皱眉,说道:“殿下,这不还是邸报吗?”
对,在何夕看来,这几乎与邸报一点差别都没有。
太子说道;“这官报与邸报本就是一样的,能有什么区别?我就说吗,这一件事情定然是你的主意。我已经给父皇看过了,父皇不置可否,让你看看。”
“说说吧,你有什么想法。”
何夕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殿下,报纸与邸报最大的区别,是前者是朝廷的喉舌,后者不过是消息的汇总。”
太子聪慧非常,一点就透,他口中喃喃道:“朝廷喉舌,消息汇总。”一摆手,说道:“你等等。让我想想。父皇的意思是大明各地衙门都要一份,安置各地知府知县,乃至指挥使,以及其他各部,最少要印刷万份,才能遍及全国,费这么大的功夫,可不是为了告诉下面而今有什么消息。不,就是告诉下面,朝廷有什么消息,或者说风向。”
太子政治嗅觉非常灵敏,说道:“我明白了。朝廷想告诉下面什么,这才能写什么。如果有此报纸在,那些不登报的消息,恐怕就不会被人注意到了。好一个指鹿为马的好东西。”
何夕咳嗽两声,说道;“殿下,这不好听。”
太子越发感觉到何夕的政治智慧,在他看来,而今的何夕,在他看来,如同战国之李悝,西汉之贾谊。都是政治领域的天才人物。李悝之后,法家成为变法舞台的主角。而贾谊一系列文章,说尽大汉百年之难题,甚至大汉后来的种种,都是基于贾谊的策论。可谓一策定天下。
太子说道:“叫什么殿下,今后私下就叫大兄,不要让我一再提醒你。而今就我们两人,有什么好听不好听的。实话就行。如此一来,报纸此物决计不能假手于人。”
“不过,我也是刚刚想明白的。还请指点一二,这一版说些什么?”
何夕说道:“在我看来,写什么就要看朝廷上要做什么?臣以为,这种消息还是要有的,而且很重要,放在第一版,不过要有所侧重。比如第一版最醒目的地方,就应该写北疆大捷。第二版,应该写郭桓,空印案。这两人牵扯甚多。朝廷内外其实是有所非议的。下面人不明就里,只说朝廷杀人过多。甚至污蔑陛下。在上面要写清楚,朝廷为什么要法办这些人。并将前朝的例子与本朝比较,要天下人知道,之所以严刑峻法,是为了矫枉过正。是为了天下百姓与长治久安。”
太子点点头,若有所思说道:“我明白了。首先是扬长避短,其次是解释朝廷政策。”
何夕怎么听,怎么觉得,这个扬长避短,可以写作粉饰太平。他垂目不去多想,继续说道:“臣还想再设一块,叫做各方来信。凡是朝廷命官致仕之后,或者说各地生员。都可以写信投稿。甚至可以上书申冤。”
“太子大兄,治国就是治吏。父皇是如何辛苦,对百姓是如何赤诚,大兄也是知道的。但是如郭桓之辈,层出不穷,他们做的事情,到头来都算到陛下头上。有伤陛下之清誉。这等贪官不除,天下绝不得安。这也是陛下的意思。陛下之前让百姓可以扭送贪官污吏上京,但实际上,并不现实。天下之间,唯有官欺民,有多少是民可绑官。但是有此渠道,让天下各地将当地情形送到报纸编辑部,登上报纸,天下皆知。朝廷必然要重重处置。”
“如此一来,不花一钱,为朝廷安排了无数白衣御史。也让下面的官吏,不敢胡作非为。”
太子击节称赞道:“好。太好了。”
太子最高兴的是这一点,倒不是其他方面不好。而是在太子看来,这最合朱元璋心意。朱元璋与朱标父子之间感情深厚,但是同时,朱标也是一个很会做太子的人。任何事情,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父皇在此会怎么做?然后才是自己觉得对错。
在小部分事情上,表露自己的想法。让父皇知道,自己不是一点主见都没有,不是一个应声虫。是可以承担大任的国家储君,在大部分事情上,都是顺着朱元璋来,甚至要办在朱元璋前面。
而今就是如此。
报纸其他方面也很好,却不如这一点好。因为让下面监督官员,正符合朱元璋对官员们从不信任的心态。太子也是愿意多做一些事情,让朱元璋多信任一点官员士大夫。
太子始终认为,皇帝与士大夫离心,不是朝廷正常状态。如果能多加一些监督的工作,就能让朱元璋相信士大夫,他从不吝啬去做的。
何夕说道:“大兄,其实报纸上具体内容,不过是一张窗户纸,一捅就破,即便没有我,大兄也是能想明白的。只是有一点,大兄不知道想过没有,那就是大兄如何印刷?”
太子一愣,说道;“印刷,不是让工部印刷,或者让大内印刷,都是可以的。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何夕一愣,有一点无言以对,太子固然精明,但是对于不属于自己的领域,也是很茫然。说出了如此不着调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