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璟很明显地感受到了何夕的用意。
五代之后,儒生对军队武夫都有着深深的恶意。这种恶意很多时候,是无由来的,凡是遇见事情之后,都会将事情往坏里想。警惕性太高,乃至于到了过分的地步。
但是五代武夫之祸,是史书上的血泪斑斑,是天下读书人内心之中的伤痛。
有矫枉过正之意,也是很正常的。
但是再提防武夫,也是要用武将的。文武之道,乃是国家不可改变的依仗。太过偏废,前宋已经用自己的下场证明了一切。这就形成了一个矛盾。
一边要用一边要提防。没有很高超的手腕是不可能办到的。
而今大明武勋,是需要打压。但是真要将大明武将都打压成文官门下走狗,却不是刘璟的本意。无他,这样的将领很难打仗的。
那该怎么办啊?
刘璟内心深处其实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武将能打仗,文官就不能打仗吗?
在秦汉之季,出将入相,可没有分文武之别。既然武夫不可信任,他们文官未必不能掌征伐之道。甚至这种感觉,还是何夕给刘璟的灵感,无他,何夕在军事上一些成就,虽然没有大加宣扬,但是该知道的人都知道。更不要说而今执掌北京军政大权的不是别人,正是何夕。可以说何夕乃是北方军队的总统帅。
这给了刘璟这个期盼。
但是此刻,刘璟将这个想法也抛开了。
无他,何夕计划书里写的培养将领计划,但是在刘璟看来,那分明是让军将都成为读书人,在培养军事技能之余,加上几门功课,宣扬圣人之学,恢弘忠义之气,不行吗?
如此一来,从军校出来出来军将,比起那些旧武夫要可靠多了。更不要说,该有加上必要的制衡手段。最少可以缓解文武两道之间的隔阂了。
大明长治久安就有了可能。
何夕想法没有那么多,无非是将后世成功经验拿过来。甚至这还是一个开始。何夕现在不对军队动手,仅仅是准备而已。毕竟,开战之初,动摇军心,可不是一个好办法。但是战事扩大化,无数力量加入军队之中,军中原本势力格局是维持不住的。到时候才是何夕动手的最佳机会。
战争果然是解决一切问题的终极办法。就好像是烘炉一般,能将和平时期无法解决的问题,全部化为飞灰。唯一的问题是,这烘炉是无数人的鲜血为燃料的。
何夕内心之中也是很矛盾的。一方面为这一场战事而惭愧。另外一方面却想让这一场大战,越打越大。
……
这一战将来怎么样?谁也不知道,但是现在河间之战,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时候了。
不,双方已经在沿着运河上有过十几次厮杀了。
运河河道并不宽,又是双方都需要的交通要道。彼此都没有要破坏运河的想法。毕竟,即便是北军,也是要想南下的。
其实让叶沈自己来安排,他甚至将这一场大战安排在山东境内。
但是无奈,北方到底是平原,所谓之防线,其实更多是一连串卡住交通要道的城堡,以及在后面随着准备反扑的大军。而并没有真正有一条如万里长城一般的铜墙铁壁。
也就是说,敌人绕过防线,突击到后方是非常有可能的。但是后勤跟不上,再加上防线后面大军,足以让敌人退军,如果不退军,在后勤受限制的情况下。
处于非常不利的状态。
计毒莫过断粮。
但是也不能对对方的极端行为进行提防,比如破釜沉舟,持十日粮,直扑敌后,以战养战,这种情况下,一时间还真没有什么办法。虽然十几日后没有是战果,很容易被全歼。
寻常将领是不敢用这种计策的。但是,南京将领列表中在前面几位,谁敢说他们是寻常将领?谁家的将领这么寻常啊?
这种在别人看来,不可能的事情,在这些人手上未必办不到。于是,将防线放在河间府,就是拉近与北京的距离。一旦有变,北京大军能够立即南下支援,如果防线更难一点,比如黄河一线,黄河与北京之间,就有非常大的兵力空档了。
何夕的担心,叶沈是理解的。但是叶沈也有自己的心思。
叶沈在执行何夕战略之下,也尽可能将防线往南放。而傅友德面对的第一座城堡,就是安陵堡。
安陵几乎是运河从山东到河北的第一线。再往前一段路,就是德州了。
安陵本来是一个小镇。但是而今安陵百姓已经全部迁走了。送到了辽东安置。
而就地取材,将安陵小镇修建成一座城堡。
这座城堡,兼有东西双方城堡的优点。
首先是护城河。
不是别的,就是运河。
运河环绕安陵而过,安陵本来就三面环水。安陵西侧,唯一与陆地连接的地方,也挖了一道沟壑连通运河。
或许有人觉得,南军大举北上,顺着运河而来,自然有很多船只了。这护城河,有什么用?
自然是有用的。
因为从船上上岸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虽然说安陵镇原本就有码头,但是都被摧毁了。运河之中大船不多,因为运河宽度有限,是上不了大船的。
这样一来,敌人必须一船一船运人上岸,形不成兵力优势。
而安陵堡并不大。兵马不多。只有一个千户,城墙也很低,这是为了防炮,对外有不规则的凸起,上面都是安置火炮的,等南军上岸之后,虽然有一片空地,但是这一片空地,甚至包括所有运河河道,都在守军的火器杀伤范围。重炮的轰击,足以摧毁运河河道的船。
这也是安陵堡存在的意义。
即便不提防安陵堡守军,突击运河上的船。单单是安陵堡的存在,南军的船队就不可能继续北上。或许可以让辎重弃船登陆,绕道北上,但是真以为这一代,就只有安陵堡一座城堡了吗?
不,安陵堡只是其中最突出一个。之后不仅仅有各式各样加固得好的城堡,还有在各处潜伏的骑兵。只有南军上岸,就面对各种各样的骚扰。而叶沈的主力,就在安陵堡之后不远处。
随时可以扑过来。
其实,就叶沈本人来说,他不介意与傅友德打一场会战。但问题是,北京的本钱到底比不上南军,河间这里十几万大军,一旦没有了,对北京方面来说,是不可承受的。
但是傅友德麾下三路大军,近五十万之众,即便损失了,南京也不是补充不起的。
所以,叶沈没有足够的本钱浪战,这一战不仅仅要赢,而且要伤亡足够少才行。
此刻傅友德手持千里镜,细细观摩这个看起来很奇怪的城堡,城头火炮不少,士卒不多。
傅友德也知道,这是难看的骨头。但是他麾下有几十万大军,区区一城堡,就这样大大咧咧的放在这里,难不成将这区区城堡,当成了南昌一般的坚城了。
不过,傅友德并没有多做指挥,说道:“老唐。”
唐胜宗说道:“末将在。”
傅友德说道:“你是先锋,这里我就不管了。雪耻的机会交给你了。不要让我失望啊。”
唐胜宗说道:“末将明白。”
他其实也看出来,眼前的城堡不好啃,即便很多军事理论并没有总结出来,但是不妨碍老将们凭借自己的经验去揣摩。但是不好啃又怎么样?他复出第一战就打败了,成为天下笑柄。如果这一战再打不利落,他估计就要回家吃闲饭了。
他已经吃了十几年闲饭。不想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