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何夕说道:“你要将银行司隶属少府?”
方孝孺说道:“何大人,你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吗?不对的地方,是可以改的。我觉得吧,而今银圆纸钞,已经通行天下,乃是国家重器,再怎么强调也不为过,这样重要的部门,放在北京,有一些不太合适。不如,安置在南京如何?大人长留京师,正好将这一件事情也负担起来。”
何夕很想反驳。却反驳不出一句话来。
银行司代表着何夕规划的大明未来的金融草图,对于何夕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银行司都是何夕手中重要的工具。
这个工具不仅仅是用来平衡币值,也是用来发展工业的。
是何夕设想之中的一条腿。
投资,消费,是经济活动之中最重要的两项。消费需要市场。而投资需要的资金,很多都要从银行里来了。
而何夕敲定的未来工业中心在什么地方?在北京。
如果将银行迁到南京,就完全失去了这种作用了。让何夕管理,看上去是不动何夕的利益,但是实际上,何夕太清楚,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由不得他。
不过是缓兵之计而已。
只是何夕根本想不到有什么可以反驳的地方。
如何反驳?
方孝孺这样做,固然是在削何夕的权,将最重要的财权,从何夕手中拿掉。但是理由很充分,首先是强干弱枝,银行司手中掌管着大量的金银,这样的财权,应该让中枢来掌管,而不是地方,即便是北京,在这些人看来,也是地方上。
单单这一点,就堪称理直气壮。不容别人反驳。
“这是当初太子定下来的东西。”何夕心中一转,说道:“这个时候谈这一件事情,难免有些不太合适。不如拖一拖?等风头过去了,再说不迟。”
方孝孺看着何夕胡说八道,但也没有在意,说道:“何大人所言极是。”说到这里,忽然神色黯然,好像是在怀念太子殿下,他叹息一声说道:“只是有一件事情,太子在的时候,就一直很想做,而今却不能再拖了。”
何夕心中咯噔一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说道:“什么事情?”
方孝孺说道:“开科举。这些年仅仅从国子监录用吏员虽然不错,但是太过少了。不足以正天下风气,宣陛下劝学之意。想来想去,还是开科举为妙,以安天下人之心。不知道,何兄意下如何?”
何夕嘴角有一丝丝苦涩。
重开科举,简直是永远不过时的话题。从当初宋濂,到而今的方孝孺,其中换了很多人,但是推动这一件事情的决心,从来是很大的。也从来没有想过放弃。
科举对士大夫们太重要了。
简直是一项重要的标志了。
其实,从国子监中录取吏员,并不是不可行。要知道,国子监的生员一部分是荫生,也就是父祖有功于国家,赏赐之一,就是荫国子监。也就是给予儿子一个在国子监上学的机会。
而绝大多数都是下面选上来的,号称拔贡。从地方府学,县学之中,拔尖的优等生,被一路考上来,在国子监读书。其中难度,其实并不比考进士差。
从选拔人才的角度看,从县学考府学,从府学考国子监,从国子监考吏试,从而成为大明官员,一路上过关斩将的难度,并不比考进士的难度差。
只是科举的意义早已不局限于选拔人才了。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与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这些都说明了科举的好处。
科学制度最大的好处,就是隆重地礼待士人,三年一度的科举,将状元列为天下标杆,引导了社会风气,让天下人都重视读书。
也让读书人成为了人上人。
这些内容与取士关系不大,更重要在于笼络人心。确定读书人高人一等的身份地位。
毕竟,而今很多商人崛起,在很多人看来,简直是礼崩乐坏的局面。他们更希望朝廷来拨乱反正,让百姓的民风再淳朴一些才好。
何夕说道:“我觉得,国子监就挺好的。”
方孝孺说道:“这一件事情,已经有很多人署名了。不知道何大人您的意思是——”随即从怀里掏出一叠奏疏,递给何夕。
何夕打开一看,沉默了。
这奏疏文字谈不上好,不过是官样文章,并没有什么好看的。正文并不是很多,一两页纸,就已经写完了。而后面却带着长长的折页。
上面写着无数个人名,有官职有身份,何夕只是略略扫了一遍,就有几十个之多。何夕觉得方孝孺这一次不是为了科举这一件事情,而是给这何夕下马威赖着。
向何夕宣扬自己的实力与肌肉。
何夕淡然说道:“这一件事情,不是我秘书监可以管的,你可以去向陛下建议。”
方孝孺说道:“这一件事情,自然绕不过陛下,只是提前给何大人打一个招呼而已。”
……
方孝孺与何夕谈了很多事情,在方孝孺走后,何夕沉默了很久。
方孝孺提出一桩桩一件件的,看似合情合理,但实际上都是冲着何夕来的。偏偏何夕还抓不出什么问题来。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
是有两方面的原因。
一方面,就是朱元璋将何夕保护得太好了。
在人情世故,钩心斗角上面,似乎很少有什么天才。这些都是需要历练的。只有真正经历过,才知道该怎么应对,而何夕与朱雄英一样,都是很少将心思放在钩心斗角上面。
不要看。何夕一路上都是封疆大吏,但是实际上,何夕一直都是正职,掌印官。在自己的权威领域,从来说一不二。从来是别人来揣摩他的心思,不同他揣摩别人的心思。
对于下属的安排,何夕还是很到位的。但是与同样级别同忽然争斗,对何夕来说,是一个很新鲜的东西。
另外一方面,就是何夕在中枢的全面劣势了。
何夕并不是没有往下面安插人手,但是比起,宋濂,方孝孺一脉,几十年经营,远远比得上何夕才刚刚开始要厉害的太多了。
大多数士大夫对科举,有一种本能的崇拜。自然会有很多人狂热支持,而朱元璋压制了他们这么多年了,自然早就受够了。
何夕连反扑,都有些搞不明白,甚至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下手,才是最安全,最便捷的手段。
何夕只能看着,方孝孺所酝酿出来的东西,声势越来越好大,而何夕也越来越被动。
却无能为力。
而这一日,朱元璋少见召见何夕。
何夕匆匆来到乾清宫,只是,却没有想到朱元璋并不在乾清宫,而是在后湖之中钓鱼。何夕只能匆匆追着去后湖见朱元璋。
朱元璋见何夕来了,也不满不在乎地招呼何夕过来。
朱元璋让身边的太监,给何夕送来一根鱼竿,让何夕坐在朱元璋身边,开始垂钓。
朱元璋似乎真能静下心来,一动不动,等着鱼饵咬钩。只是何夕却没有那么多耐心,刚刚坐下去还好,还能保证坐姿,但是时间一长,何夕觉得浑身上下什么地方都不舒服。
只是努力屏住呼吸,在吸气,呼气之中,渐渐地将心思给放空了,完全不以眼前这一场钓鱼为念,甚至不知道,朱元璋叫他过来,到底是想要说些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