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何夕不敢答应。
实在是勋贵子弟们名声在外,一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
其实也很简单。
勋贵之中,真正有才能的。不会走文途,并不是他们不读书。而是他们不会在国子监读书。因为这些人会继承他们父辈在军中的地位。比如傅忠。这等人何须要在国子监读书。
而且大明现在的情况,武将的前途可比文官要好。
所以国子监的勋贵子弟,要么是不受宠的庶子。要么是,就是不堪造就的子弟。
这些人没有前途,几乎无法无天。更不能指望学到什么东西,能安安分分,坐在课堂上,就已经够了。
何夕可不想将这些人收在门下。
太子说道:“我知道,这些人名声不好,但是到底是跟随父皇打天下自己人。曹国公也是看在你的学问,比什么腐儒要好上太多了。曹国公也不指望他们学到什么,只求学一些能做事的本领就是了。”
“当然了,我也就是传话的人。曹国公还拜见你,再谈这一件事情的。”
太子虽然说他自己是传话的人。但是言下之意,却已经再明白不过了。这一件事情他已经答应下来了。
“殿下,”又一个小太监过来说道:“北平军报。”
太子说道:“催什么催,就来了。”他忽然起身,说道:“今日不得空,不能与何弟详谈。今后有机会再说吧。”
何夕说道:“臣告退。”
太子说道:“今日御前的事情,还没有完。国子监里面的事情,我也不好干预。你好生做事吧。我就不送了。”
何夕缓缓退下去了。
太子并没有直接处理事务,而是原地踱步,思考何夕所言。心中暗道:“何夕的学问,全无半点心性可言,也没有经学的根底,却有严谨得很,可谓自成一体,世界上真有一个学究天人的大智禅师吗?”
太子随即摇摇头,暗道:“逻辑之论在治国之道上,却不知道是何等光景。”
……
何夕回到家中,第一件事情就是筹备教材。
朱元璋说得不错。
获得权力是用来做事的。
而不是相反,权力是很诱人的。但是如果沉寂于权力本身,那就是权力的奴隶。只有用权力来做事。那就是权力的主人。他一入国子监,搞出这么多事情都是为了获得独立的教育权,明鉴堂就相当于国子监一个分院。这个分院就在何夕的掌控之中,这个明鉴堂在何夕手中,可不仅仅是为了修史这一件事情。
他要将后世的很多理论在这里传下去。
但是在教材上,他却犯难了。
不能直接搬后世的教材。也不能让理科占据太多了。
无他,这里的监生从小读圣贤书长大的。是的。他们并不是儒学的忠实弟子。因为年轻,是容易被吸引被改变的。但是他们的学问根底在,对于理科的内容有抵触。
所以,一些社会学科的东西,要将一些与儒学抵触的地方删除。理科之中,只能将数学放在里面。将一些物理之类的学问,列在数学之下。
总之,删删减减,修修改改,也是一个大工程。
同时,他也要到国子监这里巩固自己的胜利果实。
……
又是宋讷的值房。
何夕恭恭敬敬地坐在对面,一副下属面对上司的态度。可以说,如果寻常人看见这样子,定然觉得何夕是宋讷最贴心的下属。上司与下属之间,关系非常要好。
这也是何夕慢慢品出来的学问。
上下尊卑,这一套不管喜欢与不喜欢。面子活还是要给一点的。胜利者也不要太嚣张了。
宋讷见何夕这样子,气愤得很。但是这火,根本无处发了。说道:“你来做什么?”
何夕说道:“大人,难道不知道圣意?还是非要我专门去讨一份圣旨过来?”
宋讷说道:“对了。不经凤阁銮台,何以称圣旨。陛下不管什么场合说过什么样的话。仅仅是口谕而已。”
何夕说道:“大人的意思,下官明白。所以,圣旨在此。”
其实,并不是所有的圣旨,都必须跪接的。很多圣旨,其实就如同公文一般。双手送上去就行了。
宋讷脸色漆黑。他双手接过信封,打开一看,果然是皇帝已经用过印玺。不是别的。就是明鉴堂的事务。何夕既然已经有了圣旨,直接拿出来圣旨,不就万事大吉了。偏偏说这么一番话。如果他再添油加醋说出去,岂不是宋讷大不敬。
宋讷虽然知道何夕的用意。但是秉承身正不怕影子歪的心态,恼怒之余,也不解释。说道:“圣旨已经看过,但是不行。”
何夕说道:“怎么,大人想要抗旨。”
宋讷说道:“不敢,但是国子监没有地方。”
何夕说道:“没有地方,国子监不是新建的吗?怎么会没有地方?”
宋讷说道:“新建的时候,可没有说有明鉴堂。而今的国子监两千多学生。大部分都没有地方了。你不信你自己去看。”
何夕皱眉说道:“宋大人,不会这么没品吧。这一件事对于我来说,不难解决。这要是传出去之后,对宋大人名声不好。”
“名声好不好,我不在意。”宋讷说道:“你在国子监,会听我的话吗?”
何夕没有说话。
宋讷也用何夕说话,就已经明白何夕的意思。说道:“既然如此,眼不见为净。而且国子监的布局,你也看过了,从来没有明鉴堂的位置,你将什么地方划为明鉴堂,都会破坏国子监整体布局。”
“所以国子监没有明鉴堂的位子,在我这里,也没有明鉴堂的位子。”
何夕想了想,宋讷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古代的建筑是有布局的。国子监的六支堂,一正堂,层层院落。再加上两侧东房西堂。都是对称结构。硬生生割出一部分做明鉴堂,是破坏整体结构。有些不合适。
宋讷将国子监当自己的眼珠子,自然不愿意。
何夕心中暗道:“不错,如果明鉴堂能够独立门户。我想做的事情,就更不受外面的干扰。”
何夕说道:“也好,地方我就不管国子监要了。但是我要在国子监布置一场考试。选取明鉴堂的监生。”
宋讷说道:“考试?”
何夕说道:“对。”
宋讷说道:“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何夕说道:“其实,我个人很佩服方孝孺,方先生。我知道他其实也不是喜欢我的学说的。但是他不管在什么时候,也没有说过一句我不好的地方。盖因方先生最自信。”
宋讷说道:“自信?”
何夕说道;“自信,我再有才华。也不可能撼动儒门的地位。所以他由着我。有海纳百川之意。而宋先生您。恨不得让我闭口,杀我而后快。但是世间道理,纵我何夕不言,他就不存在了。”
“这不是做学问的道理。也不是做人的道理。难道宋先生真相信我一人之力,能胜过儒门千百年的积累?”
宋讷沉默了一会儿,眉头一皱,说道:“好一张利嘴。我不答应,反而是我的不是了。好,不就是一场考试了。考什么?”
何夕说道:“那就谢过宋大人。这考试我出题,由监生们自由报名。”
宋讷说道:“我会安排的。”
何夕行礼说道:“那么,下官告辞了。”
何夕走后,宋讷久久不动。陷入沉思之中,他秉承三省吾身的道理,反思自己这一段时间的做法,是不是反应过度了?做了不妥当的事情。